晚风吹拂,带走汗气,人变得清爽干净。香樟树翠绿的树叶在灯火中呈现出诡异的红,隐藏在树叶中的少女安稳入眠,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
天黑如墨,乌云笼罩,怕是又有一场急雨。
灯火阑珊,一道身影划过,偷偷摸摸地,不一会便消失在黑暗中。
借着暗夜掩护,那身影灵活地钻到屋前,细心聆听半刻,确信没人后掏出铁丝快速打开房门。一刻钟后人影闪出,关上门便钻进隔壁的院子。
吴攸睡得正香甜,完全没发现这一小插曲。呼吸均匀,咂咂嘴继续倚在树干上。
那身影刚走,另一道挺拔的身影便缓缓行来。泛黄的光下,长长的身影拖在背后,隐约能看到轻微拂动的衣衫。另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窜出来快速落到他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两人交流了几句,跪着的身影腾起,将树上人抱下来交给地上之人。整个过程发生极快,只在刹那间四周便恢复平静。
怀里少女伸着脖子闻了闻,确信是那熟悉的味道后轻抿了下嘴,唇角勾起。自从她被常脸南劫走跟着齐逸在外风餐露宿几夜后,回到溪羽谷中便开始练习在树上睡觉。皇天不负有心人,从树上无数次掉落磕得鼻青脸肿后,如今她已经可以安安稳稳地在树上睡上一晚。转身折向隔壁,怀里的少女“恩”了声,咂咂嘴:“攸儿很乖的。”
“恩,很乖。”白衣仙人回道。这一年在谷中她确实很乖,也少来烦他。有一次听到谷中人议论,他便去了后山一趟,果然发现她躲在一个僻静之处蹒跚学步,走两步便是一个嘴啃泥。泥和草沾了一脸,那双眼坚硬非常。那之后他也偶有去看过,常常见不到她的身影,但那笑声却清脆得很,在林中回荡,久不肯散。
将人抱回屋放到床上,转过身看到少女嘴角的浅笑,淡漠的眼也染上一分色泽。她大概梦到了开心事,梨窝浅浅,甜丝丝的。
烛光下,白衣仙人伸手将她额头上的头发理到耳后,正当握着葇荑放入被褥中时,一阵浅香入鼻。动作迟疑半瞬,他低头认真闻了闻,然后从少女衣衫中找出一个玉瓶。打开,在指尖刮了点,好看的眉皱起。蔻兰白,那个神秘家族特有的膏药。到欢喜镇不过数日,攸儿接触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是巧合,还是刻意?眸子暗了几分,凝视着沉睡的少女。
感觉到热,吴攸翻了个身,衣袖被卷了上去,露出手腕间的紫色手镯。紫光流转,极光拂目,柔和而内敛。手镯下,是一朵栩栩如生的棕羽,似要飘飞而去。
将蔻兰白重新放到她衣衫中,白衣仙人沉默地看了她半晌,才拿着蜡烛关上门离开。
曙光未临,鸡鸣便起。欢喜镇的人们从床上起来开始一天的生活。
扫堂的伙计扛着扫帚打着呵欠开始做工,等将各处都清扫得差不多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时候不早,他扛着少帚走进天字号,一边抱怨天字号的客人没事爱扯香樟树树叶的怪毛病,无端增加他的工作量,一边有气无力地走向隔壁。唉——能住进天字号的都是非富即贵之人,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享受这等待遇呢。拍拍脑袋,他也就只能一辈子窝在这四方皆客当个老老实实的伙计了。
石头,垃圾?正当伙计要收工时看到草丛中多出来的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他天天打扫院落,倒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既紧张又好奇地走上前用扫帚的把捅了捅。
软的。吓了一跳,他往后连退了几步。见毫无异状才蹲在地上研究起来,等走到前方时才看清楚,原来是个人,活生生却又恐怖异常的人。
尖叫声顿起,吴攸一个跟头从床上坐起来,抄起枕头便狠狠向外砸去,然后又睡倒下去。不久门外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敲门声响起。吴攸将头从被中探出来,捶了几下被子,然后去开门。
阿娘啊,还要不要人活了,这大白天的闹什么鬼啊?好不容易做个美梦,便被这么搅和了。
“你烦不……”最后一个“烦”字还没有出口,吴攸便愣住了。蓝衣淡雅,眉眼温和,手里拿着她刚刚丢出去的枕头,眼睛纯净而柔和。
竟然是他,这下丢人丢大了!吴攸脸一下子涨得通红,气焰瞬间熄灭:“莫大哥,怎么是你?我刚刚不是在骂你……”
“我知道。”醉人的笑出现在嘴角,他让开身子以便她看到后面的情景:“刚刚听到响动便过来看看,吴姑娘你没事吧。”
视野开阔,吴攸这才瞧见后面的人。天字房等级最高,来的人也寥寥无几,除莫染尘和尤离,刚才的尖叫声便只引来两个小二。疑惑地眨眨眼,吴攸顺着白衣仙人的目光这才看到地上的黑影。
人?眉头皱起,跑到前方。在看到那张肿得像猪头的脸时,吴攸倒吸了口气。谁出手这么狠啊,专业毁容户啊?若有深仇大恨,一刀毙了便好,没必要变着法子玩吧。转念一想,这家伙没准是得罪了哪家姑娘,背地偷情或是行为不轨,那便是活该遭报应。
脑洞大开,光凭伤势吴攸便给人定了罪。不过,收拾完便将人丢到这里也太不负责任了吧。难道不知道这里还有人住吗?
此时,两个小二也转来转去,其中一个较小的突然叫起来:“这不是沈昕昊吗,他怎么会在这?”
经他一提醒,剩下的两个伙计也拍着腿叫:“真的是沈昕昊这小子,他怎么穿成这样?娘的,他倒敢来咱四方皆客偷东西,看我不禀报掌柜打断他的狗腿。”
沈昕昊!吴攸细瞧了两眼也认出了他。这可不是丢下自己独自逃跑的痞子吗?!
一个小二跑去找人,一个则开始搜沈昕昊的身,剩下一人点头哈腰围着他们转:“客官们可有丢东西?”
“师叔,你有丢什么吗?”吴攸去拉白衣仙人的衣角,他并不理她,却是转过头来看着一旁的莫染尘。
“溪羽谷尤离,不知阁下是?”
莫染尘执扇道:“原是溪羽谷尤神医,幸会!劣者莫染尘。”
吴攸在一旁翻白眼,又不理她,完全当自己是空气嘛!
这时一个胖胖的掌柜跑过来,头顶华贵的帽子因他跑得太急掉到了后面,露出光秃秃的脑袋。吴攸乐呵呵地笑起来,若不看身材,倒有几分胖叔叔的模样。看来,这掌柜的也是个“富贵命”啊。
将帽子扶好,大概了解情况,掌柜忙给三人道歉,然后命人将依旧在昏睡的沈昕昊拖出去。
刚刚搜查的人只找到一根铁丝,一副绳索和一些碎银子。
“各位客官可有丢东西?发生这种事实在是没料到,不过请客官们放心,我会立马将这臭小子送到官府去。”没搜到东西也不代表动机单纯,谁会没事穿身黑衣,带着这些宵小之物出门?
“等等——”吴攸唤住他们,“人是在我院子里发现的,要如何处置也当我说了算。你们将人放在这,离开吧。”
“这……”其中一个和沈昕昊关系还不错的小二迟疑了瞬间。这小姑娘看着娇滴滴的,可他却没忘前天晚上的事。也不知她做了什么,竟然将县令公子都吓跑了,这臭小子落在她手里还不知会怎样。
“这什么这,既然客官开口了,便将人留在这吧。”掌柜吆喝了一声,“娄知县管理有方,客官们也都是讲理的人,你还怕出什么事?”
看来这沈昕昊的人缘还挺好的,个个都为他说话。吴攸瘪了下嘴,倒是她猫哭耗子将他从那什么知县手里抢过来咯。做好人也不容易啊,要不还是将他还回去?
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哼了声,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集中到地上。
“爷爷的,痛死你昊爷了!”浑身像散了架般疼,沈昕昊睁开他那肿得不能再肿的眼,眯着眼瞧周围的人。咦,他们干嘛都这样看着我,难道终于发现昊爷我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高大威猛卓尔不群了……
“傻了?”吴攸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比划。
听出声音,沈昕昊“嘭”地从地上挣扎起来,还未开口便又沉沉坐下去,疼得龇牙咧嘴。爷爷的,这女的下手也太狠了吧,也不知道肋骨被她打断了几根。想到昨晚的遭遇他便哇哇大叫起来:“韦又晴你个丑丫头,我定要扒了你的皮,剥了你的肉,然后一口口将你吃下去。你爷爷的真不是个女人!”
众人傻。掌柜那伙人面面相觑,弄了半天这臭小子是被韦又晴那丫头打成这样的。这丫头平时是有些剽悍,可谁能想到竟剽悍到这地步?这臭小子也真是丢尽男人的脸面,被一个小娘们揍,竟然能委屈成这样。
呃,可以假装不认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