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桂花飘香,溪羽谷内一片安静宁和。
溪水顺着光滑的圆石潺潺流向远方,清澈见底的水中,漂浮着一朵朵小巧的金黄桂花,芬芳馥郁,将水染上清甜。水中鱼儿潇洒,戏水衔花,弄影含情,远逝漫游,自得其乐。
桂花丛中,一明眸皓齿的少女蹲坐其间,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垂在胸前、背后,大眼睛黑白分明,微光跳跃。左腕上,是一只雕刻着比翼鸟图案的紫玉手镯。洁白的手臂轻轻一伸,手镯随藕荷色的衣袖滑下,落出正中央那朵轻盈的棕羽。毛绒绒的边印刻在手腕上,仿若轻轻一抖便会飘落到空中。
少女无聊地看着天上白云,嘴里不停念叨:“也该回来了吧!”又一声叹息落下,她有些懊恼地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若我倒数三声,人还不出现的话,今年的丹桂白露酒便全部喂鱼。”
“三……”清脆的声音在谷中缓缓升起,被拖长的尾音混杂在香气中越传越远。
“二……”游鱼兴奋地慢慢摆尾,你追我赶地在水中嬉戏,似乎期盼着那人不要出现,好叫它们品尝品尝那少女口中的丹桂白露酒。一阵风吹,树微微低头,发出微小的摩擦声。
少女嘴角上扬,乐呵呵地跃起,朝远方大喊道:“一!”话刚落,一团肉滚滚的圆球便停在她身边,气急败坏道:“攸丫头,你怎么又玩这无聊的把戏?”
少女觑了他一眼,也不搭理便径直走到最大的一颗桂花树下,拿起身边的铁锹三下五除二地挖出一坛酒来。
“住手!”少女拍掉那双伸来的手,面含愠色,“是胖叔叔你不守信,又怎可怪我?既然我已说过要拿这酒喂鱼,那便要守诺。”
知道她素来看重约定,说得出就做得到,刘凇急得挡在她面前:“不算不算!攸丫头作弊,我明明在你喊完前便……哎呦,我的丹桂白露酒!攸丫头快住手!”见少女直接将酒倒在水中,刘凇心如刀割,又偏偏不敢上去阻止,身上的赘肉在空气中不停晃动。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模样逗得吴攸捂嘴窃笑。
浓郁的酒香盖住桂花的清香,两种香味在空中纠缠融合,转变为一种独特的醉人香气。刘凇猛地吸了几口气,快速跑到溪边拘起一捧水。
“啊,好喝!唔——真是可惜!”他一边赞叹酒的美味一边叹息吴攸的暴殄天物,泪水在小眼中直打转,喝了几口后便欲取出腰间的葫芦盛水。
头上一痛,酒葫芦被人抢去,嘻嘻的笑声从背后传过来:“唉——看来有人更喜欢掺水的酒啊,可惜我这瓶丹桂白露咯!”
闻言,刘凇立马从地上窜起来,看到吴攸手中的紫竹白瓶后,小眼睛顿时充满光彩。他就知道他的攸丫头是个大大的好人。
吴攸乐呵呵地看他像对待绝世珍宝般爱抚着紫竹白瓶,又从容地从另外两棵树下挖出其他的丹桂白露,正好将葫芦装满。做好这些后,刘凇已沉醉在酒中,圆滚滚的脸庞通红,一边咂啦着嘴,一边将白瓶抱得紧紧的,生怕他人抢了去。
见惯了这种场面,吴攸也不恼,乖乖地坐在他旁边,看太阳慢慢西沉。一刻钟后,刘凇的视线终于重新回到身边的吴攸身上,在夕阳的照射下,少女神色安宁,大眼神采奕奕,微微上扬的嘴角透露出她此时的心情。一年不见,她出落得越发玲珑剔透,颇有其母当年的风采。
察觉他的视线,吴攸抿嘴一笑:“哎呀,胖叔叔你总算肯看攸儿啦,我还以为胖叔叔眼里只有酒没有攸儿呢!”
与她相处五年,看着她一点点长大,刘凇岂不会知道她的脾性?想是尤神医繁忙,谷中又没有肯与她说话的人,她正恼他迟回的事。他咪咪小眼,同样乐呵呵道:“我是个粗人,只会贪几口美酒。攸丫头的美自然是要疼爱你的男人慢慢欣赏才是!正所谓‘美人如玉酒如渑’,攸丫头应该去找那识玉之人。”
“谁要去找识玉之人?”吴攸脸微红,嘟囔着嘴闷闷不悦道。
与她相处的日子,他总是处于下风。为了她的酒,刘凇得用外界的故事来讨她欢心,另外还被骗得将一身轻功全部授予她。她如今这副模样倒是少见得很,他有心逗她,用粗犷的声音道:“攸丫头,你年岁也不小了,总不可能一辈子跟着尤神医呆在溪羽谷吧。再过两三年,你可要变成老丫头咯!”
听了他的话,吴攸脸一皱,眼睛转了几圈反倒笑了:“若我嫁出去了,我以后便只给我夫君酿酒喝。”
“哎呀呀——攸丫头,这话可说不得。”刘凇顿时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若这丫头真的将此话放在了心上,那他的胃可要遭殃了,“谁敢说我们攸丫头老,我刘凇第一个不放过他。”
吴攸忍笑看着他,伸手在他圆滚滚的脸上捏了捏:“想让我酿酒给你喝也行,说吧,什么事将你给耽搁了?”
松了一口气,刘凇才将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全部道出。撇去修罗面齐逸、多情少爷谷梦离、花花公子花陌归等已经听腻了的名字,最令吴攸感兴趣的是易陵城大户祝员外家发生的一件怪事。
话说这祝公子祝浩林外出经商,在一个月后被樵夫于乱葬山发现,送回祝府后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他醒来后不仅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乱葬山中毫无印象,而且性格大变。最神奇的是,祝浩林自醒后便坚决不给左半身穿衣,好似左半身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对此众人纷纷猜测是中了邪,祝员外接连请了好几个道行高深的和尚和道士,但都被祝浩林赶了出去。刘凇与溪羽谷交情不浅,当下就认为这是一种怪病,前去查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尤离。
刘凇叹息,若不是他好奇,便不会迟到,也就不会白白浪费一瓶丹桂白露了。想到这,他的心尖尖都在抽痛。
吴攸撇头:“会不会有人易容成祝浩林,因为害怕被揭穿,便用中邪来掩饰?”
刘凇摇头:“那祝家家境殷实,见多识广,又岂是这么容易被骗的?就算是千面君,易容也得靠人皮面具。除非那人本来就与祝浩林长得一模一样。”见她又开口待问,刘凇摇头继续道,“但祝浩林的两位夫人都做了检查,确定是祝浩林本人无疑。你可知道,即使是双生子,也不可能完全一样,再者,祝老夫人就祝浩林这一个儿子,其他旁系也没有与祝浩林长相相似的人。”
听他这么说,吴攸顿时明了刘凇为何会推论祝浩林是得了怪病。不过,只给右半身穿衣,这着实是个怪事。
“师叔怎么说?”
“尤神医说要亲自去看看才能下定论。”
“什么时候出发?”
“祝家的车马现在就在溪羽村,快则明日慢则后天。”
吴攸的脸一下子垮下来,低垂着头闷闷不乐地开始拔草。刘凇早就猜到她会是这幅模样。自五年前他将她从苏平城救回溪羽谷,尤离花了三个多月时间才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能让天下医术第一的神医花这么长的时间救醒她,她当初伤得有多重便可想而知。除了心肺受损,身上几块骨头折断,最为严重的是她的右眼与嗓子,吴攸在调养两年后才恢复正常的视力与说话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她能学成他的成名技“万里无踪”,除了天赋还有常人所没有的毅力。
“攸丫头,尤神医不让你出谷也是为你考虑。江湖险恶,又岂是你能预料的?再者,你病根未除,溪羽谷是最适合你调息之地。”想了半晌,刘凇才叹息出声。
见少女不搭理自己,刘凇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啜了一口酒后躺倒在草地上。此时群山刚好吞没太阳最后的光辉,灰色的天空中稀稀疏疏地挂着几颗明星。不远处,有鸟啼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