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白云,太阳无所遮拦地悬挂于天边。久经风吹雪埋,易陵城难得迎来风和日丽的一天。
不远处,两道身影逐渐逼近。前方是穿着蓝色麻衣的少女,因衣服有些大,她用棉绳将袖口系起来,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后面则是戴着修罗面的灰衣男子,步伐稳重,不紧不慢地跟在少女身后。
那少女自是吴攸,冰窟窿会改变主意带她来参加冰雪节,她实在有些受宠若惊。虽说连夜赶路疲惫不堪,现已是冰雪节第三日,她依旧兴致勃勃,满怀期待。
雾皑皑,挡住人的视野。空旷的山谷,四周都是一片惨白,尤其是此处,白得已让人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浓厚、粘稠,像是被挤压的白棉花,一层层摞在这里;又像是春日柳絮的堆积,无处不在。吴攸站在外面试探性地将手伸进去,五指隐没于浓雾中,手掌似被最锋利的刀斩断。阿娘啊,她赶紧将手伸回来,以免真被人砍了去。无可奈何,她讨好地转头向身边人求助。
那人薄唇轻启:“怕了?”
“恩。”她乖乖地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她也很想直接冲进雾里逃脱他的桎梏。但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怕是只能死在里面。自由和生命,她当然选择后者。
“跟紧。”薄唇弯了弯,牵起她的手便走进化不开的雾中。瞬间,吴攸眼前只有无尽的白。她不知道该怎么来形容那比月光浓烈、比石灰柔和的白,只是身处其中又不似站在外面。以前,她只知道黑暗幽深,毛骨悚然,如今,才知晓纯洁的白也能摄人心魄,与暗不分上下。世界万籁无声,连呼吸声都不可闻,她感觉自己成了孤魂野鬼,被黑白无常牵着走向未知的命运。
“冰窟窿,你在吗?”她害怕地出声,两手死死地抱住前方的手,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便离自己而去。
“恩。”依旧是那冷冷的回答,在吴攸耳中却比任何话语都好听。她不依不饶地跟他说话:“究竟还要多久才到啊?”
久久没有听到回答,她撅着屁股赖在原地不走:“冰窟窿,齐逸……”
“这是个阵法,还需两刻钟。”察觉到她的颤抖,话语顿了顿,“你这样走,两个时辰都出不去。”
凉凉的手逐渐升温,握着温暖而安全。听出他话中的戏谑,她并没有生气,转而问道:“你能看见路吗?”
这自然是废话,若他看不见路,又怎能带她走出这片雾?可她就是想说话,想听他回答自己。如果一直处在这片浓雾中,她肯定会被自己吓死的,被心灵最深处的落寞空寂折腾死的。此刻,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那些没有受到邀请不请自来的人最终会迷失在大雾中,或神志不清或死亡。
感觉,便是我们与世界联系的通道。若被剥离感觉,处于混沌之中,人最原始的害怕空虚便会趁虚而入,在思绪连篇中迷失自我,甚或疯狂。
“邀请函中有药丸,服之便可。”
她很开心他能回答,便又扯着说了很多无关痛痒的话。听到那简捷的字符,也便足够了。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是一会,或许过了很久,前面的人回过身来用手遮住她的眼睛,带着她又行了几步,从缝隙中她感觉到了刺眼的光。
逐渐松开手,吴攸眯着眼适应这世界的光亮,右眼有些微的疼痛。
不同于外界,这的房屋多为冰雪所建,晶莹剔透,房屋上雕刻着奇花异草、珍奇异兽。可能是雾的缘故,光线并不强烈,柔和地照在四周,适应光线后一点也不刺眼。吴攸发现,这里看似冰天雪地,却望不到屋内摆设,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修葺的。
见有人前来,两名身穿奇装异服戴着陶瓷雕花面具的人朝他们走来,作礼后她们柔声道:“请两位随奴婢前去沐浴更衣。”
还要沐浴更衣?吴攸迟疑地看向身边的人。他什么也没说,拉着她跟在两位婢女身后。
男女有别,在浴室前两人分道扬镳,各随一个婢女走进浴室。刚进去,吴攸便感受到扑面的暖气,久违的宁和。也不知道这水中放了什么药物,香而不腻,浸泡于其中恍若在云间打滚。吴攸磨蹭了好久,直到在外间的婢女隔着帘子轻声道:“姑娘,与你同行的公子托奴婢问你好了没?”
“还没……姐姐等一下,请转告那位公子,我一会就出去。”话说到一半她就改变了主意,还是别惹恼这位冰窟窿的好。再说,时日无多,已浪费三日,她可不能再拖了。
凡来参加冰雪节的人都需沐浴更衣,统一穿上葛青族特制的衣服。为了确保身份不外露,所有人都统一佩戴檀木面具。这规矩,倒是方便她逃跑,吴攸贼溜溜地四处观看,心中打着小九九。只要她找个人多的地方,往里一钻,冰窟窿还能找得到她?就算找到了,她也可以抵死不认。至于师叔,她还是确信自己能够在众多人中分辨出他来的。
出浴室不远便是若青庭,乃是一个交易市场。不同于普通市场,每个摊点都只摆着一两件物品,卖主也不大声吆喝,坐在晶莹的椅上随意干自己的事。吴攸知道,能放在这的东西不是价值不菲,便是世间难寻。而买卖也不是用钱来衡量,或是以物易物,或是用承诺相购。
商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每一件都有其独特故事,带着历史的风霜。最为常见的是侠客的最爱,刀剑、剑谱、暗器等,另外还有各类棋谱、琴谱、乐器……不远处黑布下的绿莹莹的柔光吸引了吴攸的注意,她跑过去观看,才发现里面是一颗鸡蛋大的夜明珠。撅起嘴,她兴致怏怏。她也想得到一本秘籍练成绝世神功,然后睥睨天下。可人在挑武功的同时也被武功挑选,并非只要天资聪颖、骨骼清秀便能参透秘籍,然后名声大噪。若单靠一本秘籍便能傲视群雄,谁还敢把秘籍拿出来换啊。另外,这里很多东西都是空有名气而少人能使用,譬如她刚刚看到的那把流星劈月刀,满身铜锈,若没有流星劈月心法,根本就是废铁一块。至于那心法,据说在十几年前便被人毁掉了。
“姑娘可要随意看看。”略带沧桑的声音从旁侧响起,吴攸吓得差点跳起来。这并非是她胆子太小,而是这位老者的声音实有些鬼哭狼嚎、男女莫辨。确认他叫的是自己,她看了齐逸一眼,见他并无阻止之意才凑到老者摊前。
“这是什么?”老者的摊位前只放着一个不起眼的彩色瓶子,小得连颗正常的药丸都塞不进去。
浑浊的眼漫不经心地从她脸上扫过,露出的松垮嘴唇向上扬:“蛊虫。”
蛊虫?拿着瓷瓶端详,正要打开一探究竟的人立马变了脸,吴攸瞬间将瓶子放在桌上,后怕地问道:“什么蛊虫?”
“引路蛊。”沧桑的声音继续道,“两只蛊须得同一人用鲜血喂养,饲养者种植一只,然后将另一只种植到另一人体内。两人便能在蛊虫的作用下相互感应位置。”
他说得轻描淡写,吴攸听得浑身都是鸡皮疙瘩。让虫子钻入体内,想想就恶心,她才不要呢。
见她要走,老人继续道:“此蛊虫并无害处,养来玩玩也不碍事。老朽与姑娘有缘,可赠予姑娘,不过需要姑娘几滴鲜血。”
赠予?冰雪节中的确有不少世外高人会寻找有缘人,以待宝物或秘诀后继有人。可她名不见经传,又无甚特殊之处,怎会博得这老者的青睐呢?她内心巨浪翻腾,这天上掉下来的午餐她能吃或敢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