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易陵城常住的人都知道,祝员外老来得子,宠爱得紧。那祝浩林不仅天资聪颖,极善商贾,还与当朝尚书大人龚建国之女订下娃娃亲。原先暗笑祝员外家财万贯却无人可继之人,在这些重磅消息下惊得目瞪口呆。抱得富贵美人归,这得羡煞多少旁人啊!
一年前,江湖中盛传四公子。花花公子花陌归和灵云公子肖卿晕为众人所知,那剩下的无价公子和拈笑公子便成了江湖中最大的迷。传说中的无价公子金箔满身,行善积德,出手阔绰,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实面貌。众人也是众说纷纭,将富商贵族翻了个便,却也没定位到一二人。最后这事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笑,将无价公子传得神乎其神。
其实这也无伤大雅,人皆有好奇心,听得一星半点消息便喜添油加醋,为生活增加几分乐趣。旁人不知,她云影怎能不晓这其中的玄机呢?那众人都猜不到的无价公子正是她家小姐的未来夫婿——祝浩林。
云影边灵活挽髻,边将在外听得的小道消息全倾吐出来,说起那无价公子拥无数奇珍异宝,小丫头便嘴一撅:“那些俗人知道什么,什么金山银山奇珍异宝,都比不过小姐这块无价之宝!”
小丫头每次说事后都会抱怨几句,龚晓兰已习以为常。不过今日情况特殊,可不能再由她说下去,便道:“你去看看,他来了没有?”
她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嘴翘得更高了。还没嫁出去呢,便这般急迫,那嫁出去了哪还记得她云影多年的伺候?抱怨归抱怨,人快速地朝大厅走去。
龚府热闹非凡,一片洋洋喜气。小丫头心中得瑟,今儿个她家小姐及笄,可是京城的大事件。论容貌,论学识,论地位,哪家小姐能和她家小姐相提并论呢?
刚拐过花园,她便听到一阵哒哒声,这声音她并不陌生,是侍卫交接的脚步声。好家伙,听这沉重而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来者不少且身上带有大兵器。这大概是皇上为了保护她家小姐而增派的兵马,云影如此想到。
迈出左脚,那右脚停在空中怎么都迈不出去。一个荒诞的想法冲进她脑袋,她吓得忙往回跑。
云影惊慌失措地回来时,龚晓兰正羞赧地在门口踮脚张望大厅的方向。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贴身丫鬟拉着匆匆忙忙地绕过几条廊躲进一个密室中。
这是怎么回事?龚晓兰气喘吁吁地趴在小丫头身上,刚整理好的发髻散乱开来,倾斜到一旁。
“小姐,我也解释不清楚。云影就是心中难安,觉得要出大事。”第一次她心悸,疼惜她的娘亲便在恶棍的羞辱中惨死;第二次心悸,好心收留她的婆婆随后被老虎吃了;再一次心悸,则是在被卖为奴隶前。自从进了龚府,她便再没这种感觉,如今重温,倒让人惊恐万分。
那群侍卫并不是守城之兵,而是都是锦衣卫中的高手。龚府有难,他们不是来治安而是来屠杀的。这荒诞的想法刚冒上来,她想一笑置之,但那熟悉的难安感却提醒着她,世间从不少晴天霹雳。再荒诞怪异的想法,也是有可能成真的。
“那爹爹——”清楚地听到远处的喊叫声,龚晓兰奋不顾身地要冲出去,后颈一沉,便倒在云影怀里。
心跳越来越大,密室也颤抖起来。前所未有的恐惧,让这个小丫头清楚地知道外界的惨绝人寰。过世的阿嬷将这个隐蔽的密室告诉她时,她曾认真地点头,云影死,魂也要保小姐平安。
血腥扩散,头顶似已血流成河。暗无天日的密室里,本该吓得哆成一滩软泥的小丫头背着自家小姐准确地按下机关,然后熟稔地破解各个机关,来到城外。阿嬷的担忧并非杞人忧天,云影也未辜负她的重托。
前一刻还欢喜的龚府,下一刻便成人间地狱。龚建国因判敌通国不久便被杀,府中老少无一生还,而那貌若天仙的龚家小姐和她的贴身婢女却不翼而飞。京城的人铭记着这一天,龚尚书为人清廉、爱国爱民,他们不相信,他们请民愿,那位圣上都毫无所动。
云影带着龚晓兰一路奔走,两个手无寸铁之人竟成功到达易陵城。她迟疑了好久,最终将龚晓兰藏在一处乱丛中,自己用面纱掩面来到祝府。她谎称自己便是龚晓兰,被祝老爷接待确保安全后,她才哭着将一路的经历娓娓道来,然后将龚晓兰接进了祝府。
昏昏沉沉,龚晓兰还是知道发生了何事。喜事变哀事,没有多少人能马上从中走出来。娇生惯养的小姐生得一场大病,神志不清,整日呢喃嘀咕,叫的都是爹爹。
从噩梦中吓醒,龚晓兰再次泪流满面。混沌中,湿润的面巾为她将泪水拭去。知道是云影,泪水滚得更汹涌,直至泪尽。
等她哭完,那人将热毛巾敷在她眼上,然后让她倚在床上,开始喂粥糜。龚晓兰头一偏,毫不理会那伸过来的勺子。
勺子伸回去,那人轻轻道:“你若好起来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有法子为你爹爹昭雪鸣冤。”
不是云影,是男声。她已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来者是谁。
那人耐心地说了两次后,毛巾落,龚晓兰抬头。入目,是一张千思万念的脸,不同于记忆,眼前人更加风度翩翩。
她想抱着他大哭一场,眼睛却干涩胀痛。
祝浩林捡起毛巾重新洗一遍,然后在她眼上滚了一圈:“别动,也别说话,你现在身子虚得很,等养好了再说。”端起粥糜,他边喂边温柔道,“我刚刚说的你答应吗?若答应便点头。”
答应,自然答应。龚晓兰傻傻地看着他拼命点头。她的拼命点头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两下轻微晃动,他笑得更温柔,像春天的向日葵,里面埋藏着阳光。
就是这向日葵,曾眨着眼问她,爱哭鬼也算勇敢吗?当初她毫不犹豫地说是,如今她这般模样倒要叫他笑话了。不,他不会取笑她的。与他接触不多,但她就是知道他不会笑,便如在那洞穴里,他们对着哭对着笑,然后等下一次相逢。她好想问他,有没有找到千年雪芝,有没有救回那个很重要的人,但她嗓子太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算她正常如初,她也不会问的,后面的事她都知道。
两个偷溜出来的人都心照不宣地没有留下自己的信息,直到回到龚府听得自己未来夫婿受了训,她才知道,哦,原来那人将是自己一生的依靠。从龚建国口中她获知,祝浩林并非原配所生,祝员外与一**有一夜鱼水之欢,生得一儿。膝下无儿,祝员外抢回孩子,打发走**。不知何时,**回来并与祝浩林取得联系,将一切悉数告知自己的骨肉。**的愿望不大,只望陪在他身边,后染恶疾,祝浩林便去霞山寻找千年雪芝。在小道长的帮助下,他成功取回雪芝,但灵药在手,亲人已逝。个中悲哀,她又怎能再提?
这些日子祝浩林常来看她,云影有些恼他抢了她的饭碗。见龚晓兰一日好过一日,她也就大方地原谅他了。
一个月后,祝浩林带着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前来,那时龚晓兰正躺在贵妃椅中晒太阳。
阳光暖暖的,到处都充满了爹爹的温暖。
她还记得,娘亲去世时,爹爹就抱着她晒天阳看星星,说娘亲会一直守护她。如今,他们是不是重逢了?深吸一口气,她看见了前来的两人。
她的第一直觉是他怕云影太累,便领了个心灵手巧地丫鬟给她。刚想说她不喜欢人多,有云影和他陪着就够了。他很忙,她不会烦他的。
依旧温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的第一句话令她绽放了这么久的第一个笑。那笑,真的很美,祝浩林有那么一瞬间失色。
她听见他说:“圣上已查明你爹爹是受朝中奸臣陷害,如今已还你们青白……”
她没有理会圣上为弥补过错封了她什么,眼角有泪光闪过,她没有哭。
“你还记得欠我一个条件吗?”
她反应半晌,点头。他们将来便是夫妻了,莫说一个条件,就是一百个,她也愿意答应他。
“好。我要你答应阿露过门。”那一刻,她以为她听错了,惊愕地盯着那个温润的男子。
“你知书达理,也知道爱情勉强不得。长辈当初的承诺不过一句玩笑……”想到什么,他转口,“若你一定要嫁给我,便让爹同意阿露过门做二夫人。”
她自然是想嫁给他啊,可是却不是被夫君逼着用婚姻来换取另一个女人进门。原来,他帮爹爹伸冤都是为了娶这个叫阿露的女人,对她的关心对她的好,也不过是……
千般怨,万分悲,都抵不过一份爱。
最后,她答应了他。放弃公主的加封,而跑到易陵城当一个不受宠的祝府大夫人。新婚拜堂后,她期待着,听到脚步声她的心难过也欢乐着。同样温柔的声音中带着冷气,他说,他一生只爱阿露一个人,娶她也是权宜之计,他不会碰她,若哪一天她遇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就走吧。她趴在床上哭了整晚。原来,这泪水是流不尽的。
三月后,她坐在高堂,看他深情地牵着他心爱之人的手拜堂入洞房,再次见面,便是他被人从乱葬山救回来。听得他受伤,她不争气地冲出院子,在那冰冷的眼神下差点崩溃。
他,走了吗?可是,怎么办,她还是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