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白,忙活了一晚上的丫鬟压下一个哈欠,揉揉眼端起面前的面盆。水在金色的盆里染上一层光晕,热气蒸腾,驱走四周寒气。
推开门,将盆放在架上,翠心向往常一样对里屋唤道:“吴公子!”
知道得不到回应,她照例走到火炉旁添加柴火。不想刚好挑起火星,便听见水晶帘碰撞的声音,她惊讶地回头,看见平时不睡到午时从不起床的人耷拉着脑袋站在帘旁。好半天她才放下手中事,急急迎上去:“吴公子,翠心帮你……”
“不用了。”吴攸出手阻止,示意她先出去。
闻言,翠心低了低身,并帮她带上门。
手伸到脖颈下,薄薄的人皮面具一扯即下,吴攸用热水净了面,看着镜子中明眸善睐的少女,她用手掐了自己一下:“吴攸,想什么呢?”
真是不争气,竟然失眠了一夜!不就是搂搂抱抱、被盯着看了会儿吗?有什么好烦心的。
重重吐出一口气,她才带上面具,确定万无一失后便出门寻尤离共进早餐。
祝府沸沸扬扬,人来人往,像极了市集。好在吴攸是客,不用像祝浩林和齐露一样出门迎接来者。说起迎客,她刚刚跑过去瞧了眼,祝浩林的脸都快冷成冰块了,这一发现让她窃笑不已:这哪是什么生日,分明就是遛猴给人看嘛!
玩了一上午,各位来宾纷纷在丫鬟的指引下落座,吴攸向四周瞧了瞧,未曾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当即安了心,回到尤离身边,伸手拿果子吃。
“名弟——”有磁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一根根寒毛从背上“咻”地立起来,那真叫如芒在背,吴攸惊得差点被呛死。按捺住心跳,她鼓嘴不满意地回头,微扬起下巴:“干嘛?”
与白衣仙人打过招呼,花陌归坐到她身边,吃了一块她面前的芙蓉翠碧糕,方凑近她道:“我还以为你不回来呢,真是害得我一阵好找!”
“找我干嘛?”隐隐猜到缘由,她硬着头皮问道。
“呵呵……”耳边吹来一阵热气,魅惑的声音缓缓响起,听得她心一阵猛跳,“名弟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受不了这种暧昧挑逗,她忙不迭一把推开他,跳到尤离身后,警惕地瞪着他。
花陌归被她逗笑了:“你不是答应给云影那丫头几颗玉露丸吗?今早我……”
天啦,她怎么把这事忘了!双手忙摸向腰间,一片空空,果然没带在身上。慌里慌张地往回赶,连龚晓兰现在哪都没问,吴攸便化为一阵清风消失在宴席上。好不容易回去拿了药,她凝聚内力后便加速往皎寒园赶,身边突起笑声:“人在玉场旁的房间里,你冒冒失失地要去哪啊?”
花花公子?一看到那张得意而欠揍的脸,吴攸就明白自己被耍了。他故意不说龚晓兰已来到玉场,便是想捉弄她。想她吴攸虽不及他天资聪颖,却也不是迟钝愚蠢之徒,向来是他人被她逗弄的命,在他面前怎么反过来被他抓在手里揉捏了呢?遇到这种克星,还真是任谁也开心不起来。
不过呢,人有时就是这样,明明生气,却又不能拂袖而去,最后还得气呼呼地问:“在哪个房间?”
耍她?!哼!这次她才不会上当,让他等着看笑话呢!吴攸眼本来就大,此时再被刻意瞪开,便尤其大了,像只发怒的小猫咪。花陌归只笑着看她,看她究竟能坚持多久。
不远处树枝摇晃,似在轻微摇头。怕真将她逼哭不好收场,他无辜地揉揉鼻:“云影那丫头可急得不行,一直在外面等着呢,你一去准能找到。”
切!不早说。临走前又瞪了他一眼,她才飞速离去。
花陌归耸耸肩,朝不远处的空虚勾唇一笑,衣袖一甩,不急不慢地往回走。
那边吴攸刚到玉场旁的房屋前,尖锐而不满的声音便准确无误地冲进耳里:“吴名,你什么时候能靠谱一次啊?”
云影跺着脚,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药瓶:“哼!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我家小姐将你放在心上,你却压根没当回事,这账我可记着呢!”
云影抢了药便将她晾在一旁,吴攸无奈。唉——她上辈子究竟做了什么缺德事,这辈子要这般偿还啊?也不知道龚姐姐怎么容忍地了脾气如此暴躁的丫鬟!
“吴公子,是云影姐姐太在乎夫人了。还望公子大人大量,不要生姐姐的气。”从房里出来的雾怜显然听到了刚才那番话。对面前这位少年,她是真心感激。他虽不是祝府人,也注定和她们分离,但毕竟是这祝府中除了祝老爷唯一肯真心待她们的人。云影的性格是暴躁,但也不至于不讲理,她不明白云影为何如此针对他,也不敢开口询问,便只得向吴攸赔礼。
“雾怜,你这是干什么?”见她屈膝就要下跪,吴攸赶紧扶住她,“你跪我干嘛?”
“雾怜无用,只希望公子不要生云影姐姐的气。”
哎呀,她什么都没说,这小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呢。若要生气,她早就甩袖离去了,哪还能耐着性子忍到现在。
雾怜看着瘦削,不想力气这么大,吴攸奈何不得,只能装作生气道:“你若跪下,我便再不来皎寒园。”
听得她如此说,雾怜哪还敢再坚持,含泪道了声谢,恭恭敬敬地领她进屋。
室内暖而宁静,暗淡的光线从天窗中洒下来。吴攸穿过屏风,直往里走:“龚姐姐!”
“站住!小姐的卧房也是你能闯的?”暴躁的声音从帘子后传出来,云影一脸怒气地瞪着她。
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吴攸这才想起自己的“男人”身份,尴尬道:“是在下失礼了。”
“云影,不得无礼。”帘后传来虚弱的声音,“让吴公子进来吧!”
“可是,小姐……”这分明就是个无赖,哪能让他进去破坏自家小姐的声誉?
“无碍!”龚晓兰从床上起身走出来,“清者自清,又何必介意他人的看法。”
“龚姐姐你……”龚晓兰的模样让吴攸大吃一惊,那张沉鱼落雁的脸苍白无色,即使搽了粉也掩盖不住主人的虚弱。她生病了,难怪云影问她要玉露丸。
“我常闷在皎寒园不外出,身子骨弱,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龚晓兰朝她笑笑,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门外,“今日倒是好天气。也罢,好久没看到日光了,云影雾怜,扶我出去吧!”为准备祝浩林的寿宴,她在三日前便搬来此地,虽没明着插手,在背后却出了不少主意。当然,这一切她都是让雾怜瞒着云影做的,若让这丫头知道她拖着病体出谋划策,这祝府便不要想有宁静了。
离宴席正式开始还有两刻钟,心里一百万个不想自家小姐出门,云影还是顺从地扶着她的手,与雾怜一左一右地搀扶着龚晓兰出门。吴攸叹了口气,跟在她们身后。
“算起来,我已有三年没来这玉场了!”南方传来喧哗声,龚晓兰安静地望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道。第一次来,是她的大婚之日;第二次来,则是看着她的相公迎娶另一个女人进门。这玉场,好像她命中的转折点,冥冥之中牵引着她的命运。
知道自家小姐想起了以前的悲伤事,云影皱眉:“这地方有什么好来的。小姐,你就不该参加这劳什子宴席。那祝浩林是哪根葱,他想让你来我们就得听吗?朝三暮四,看着就让人恶心。”
她的话让龚晓兰神情僵硬,雾怜一个劲地给她使眼色,偏偏云影还沉浸在怨气中,继续道:“凭什么他祝浩林寿宴就这般风风光光,可是小姐您过生便冷冷清清?进入祝府,那是小姐你下嫁。祝浩林不珍惜你,是他瞎了狗眼……以小姐的才貌,天下哪个男子不为之倾心,我们何必偏要死守在这祝府中……”
正说在兴头上的某人颈间一痛,便再发不出一点声音。吴攸摇头,指指浑身都在抖的龚晓兰,云影才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家小姐身体不好,她竟然说了这些话来气她......
确定她不会再胡说刺激龚晓兰,吴攸又悄无声息地点开她的哑穴。
“小……小姐……”噗通跪下,云影伸手便抽了自己一个巴掌,她怎么就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呢?后悔归后悔,小丫头却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任何错误。祝浩林为龚建国昭雪鸣冤不假,可深深伤害了龚晓兰也是真。从小便跟在龚晓兰身边的她,眼里只有她的好,若有人想要伤害她,她云影第一个出来拼命。
被巴掌扇得通红的脸上,一双固执倔强的眼睛坚定地看着她的小姐。手再次毫不迟疑地伸起,却被人一把握住。她不满地看着那双手的主人,嗤笑道:“你也不过是个卑鄙小人,仗着小姐和善便得寸进尺。就凭你,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吗?”
“够了,云影!”一口鲜血喷出,龚晓兰浑身都在颤抖,脸色愈加苍白。她怎么可以认为所有男子都对她有非分之想,怎么可以把所有人都看做十恶不赦的坏人?她教了她十三年,教会的就是这些吗?
怒气攻心,天地越来越远,黑暗袭来,她只来得及听到三声呼唤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