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见一白一青两人走来,翠心忙添上热滚滚的茶,待人走近,脸上立马挂上淡淡笑容:“尤神医,吴公子,请喝茶!”
那日吴攸醒后,发现翠心不在,一问才知道她因她而受累,便向齐露求了情,并带着她来到了听雨落。尤离本不喜他人服侍,想着她需要照顾,也便未加阻止。
从她手里接过茶,吴攸讨好地递到白衣仙人面前:“师叔,暖暖手吧!”
那伸来的手从她面前掠过直接端上另一杯茶,掀盖微抿,对站立在一旁战战兢兢却又满心期待的丫头点点头,便穿过两人回了屋。
“师叔——”忙放下手中茶杯,吴攸风般追过去,继续黏在他身边,“师叔,你最近有没有收到什么信件啊?攸儿帮你看看!”
“对啦,明天是祝公子的生日诶,我们肯定要过去坐坐的对不对?”
“咦,师叔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啊,最近是不是都睡得很晚啊?天很凉的哦,师叔也要多穿点才好。”
“师叔,你的书……”
“师叔……”
说了一下午面前的人愣是不搭理她,吴攸的嗓子都快要冒烟了。咕噜噜地吞下一杯水,她再接再厉,大眼睛无辜而委屈:“师叔,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听雨落嘛。在这冬天呢,要多出去晒晒太阳才好,若再不出去走走,我都要发霉了。不信你看!”
翻书的声音不急不缓地响起。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后,吴攸一屁股坐在柔软的皮草上,垂头丧气,吸着鼻子:“师叔,你再不搭理我,攸儿便要得病了!好严重好严重的病,就连师叔也未必医得好呢!”
淡漠的眼从书中抬起来。面前的少女撅着嘴,眼睛咕噜噜地转。
好样的,有进步!他肯看她,就代表有转机。
纠缠不过,吴攸便开始打悲情牌,小脑袋中拼命回想刘凇是如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从自己这骗酒喝的。一想到自己将终日被关在这里,不仅参加不了祝浩林的寿宴,还与冰雪节失之交臂,她内心是一百个痛。伸手抓住白衣仙人的裙摆,少女抬头闷闷不乐地看着他:“师叔你常说,病由心生。攸儿真的知错了,该受的罚也领过了。但是师叔终日不在,又不许其他人来探望,攸儿虽身在祝府却觉从未踏出溪羽谷半步。这闷在心中的郁结,难道不是比之外部的寒风冷雪更为可怕吗?”
说着说着那双眼睛便失了神采奕奕,可怜兮兮地望着他。那神色让尤离心一颤,他才想起她总是用笑脸对他,每次外出将她留在谷中时,那双眼即使充满了悲哀也要假装满不在乎。他气恼她不听从他的吩咐,在身子还未痊愈后又再感风寒,差点引发旧疾。她虽不满他的惩罚,却也并未违逆。这些日子的所为,更是跟前顾后,极力讨好他,欲获得他出行的批准。
他,是不是太忽略她了?因而觉得,她只要将身体养好,渡过那煞关便是最好的了?
“攸丫头看似漫浪无邪,内心却住着孤独与害怕被人抛弃的焦虑。尤神医,若是有时间,还请你多关照她一下!这也算是我还晴丫头的情了。”刘凇的话在脑海中响起,他本来也未多加留心,这几日却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看法。
听不到任何回应,吴攸有些怕怕地瞧了他一眼,抓着裙摆的双手也悄然缩回。这下完了,她内心打鼓,她怎么就听信了胖叔叔的话呢?悲哀中的人仿若看见冰雪节正在朝她招手,越行越远。
“是我疏忽了!”半晌,头顶上冒出一句叹息。吴攸眨巴眨巴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从今往后,你要做何事不必来征得我同意。”
呜呜——这是不管她的节奏吗?索性破罐子破摔,任她自生自灭?
“师叔,我错……”
“是我执拗,不通情达理,你何错之有。”白衣仙人站起身,看着屋外皑皑白雪与红灯笼交织在一起。
纯洁的雪最是宁静,耀眼的红最为暖心。
自被吴子梦带回溪羽谷,他便潜心专研医术,十五而有成,二十便接任溪羽谷。在他眼中,景不过为景,物不过为空,唯有医术才入得了他的眼。可是今日细看,平时习以为常之物倒也别有趣味。
那些他没有得到的,那便让她得到吧!
*
天还没亮,祝府便喧哗处处,火红的灯笼将天地映得璀璨绚丽。
红光中,阴影下,梧桐树上的少女斜倚枝桠,静看世间繁华。自尤离说了那番话她便一夜无眠,越想越闹心,便起身飞到了此处。
本以为会死在苏平城,不料祸兮福之所倚,寻不到阿娘,却寻到了另一位亲人,让她有所依靠。可又是福兮祸之所伏,衣食无忧的生活,恍若仙境的医谷,偏偏寻不到温暖。若不是能酿酒,又有刘凇的偶尔陪伴,还有内心的祈盼,她的心大概早就死在孤独寂寞中了。
因为体验过,所以更懂得。也就是出于同情,她主动接触龚晓兰,由于感同身受,她为她的寂寞而寂寞。
伸开手,望向没有星星的天空,紫色光芒剔透耀眼,比翼鸟栩栩如生。
阿娘,你究竟在哪啊?攸儿想你了。
“谁?”察觉有人,吴攸一个鲤鱼翻身,警惕地看着周围。
颀长的身影从旁边走出,他背对着光,吴攸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态。
“花花公子?”见是他,她松了口气,不免怪自己小惊小怪。在这祝府,能够悄然无声地飞上这棵树并不让她轻易察觉到的也便只有花花公子了。
“你怎么来了?也被吵得睡不着吗?”挪动身子,她拍拍树干示意他坐。
花陌归顺从地走过去,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看。
有些奇怪,她有什么好看的?不适应这样的花花公子,她伸手摸脸:“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吗?”
这一问她便知道问题所在了。天啦,从被窝里爬出来后她竟忘了带人皮面具!吴攸激动地身子往后一仰,直直地朝下方砸去。这一变故令她脑袋迟钝了不少,只听得掉落时与气体摩擦而产生的刷刷声。死死闭住双眼,她内心在咆哮,她这是倒了什么大霉啊?
本以为她会自己运气行功的身影在她快要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时闪电飞出,手一捞,几个飞身便将她带回最顶端。吴攸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转念又想到自己现在是女儿身,不便与男子这般亲近,便立马要挣脱他的怀抱。可刚一用力吴攸便傻了,这变态花花公子竟然将她带到了最顶端的小枝上,树干小的就只能堪堪容下他们的脚。
“花花公子,你——”
“在这看风景最好。”夜晚中,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却依旧很好听。
他如此说吴攸才探出头来瞧周边的景色。夜幕下灯盏通透,五颜六色的灯或稀或疏地散布在易陵城中。她看惯了昼景的变化多端,四周一览无余,可没有想到,夜景更甚一筹,于黑暗中给人瑰丽想象。一瞬间,吴攸觉得自己正站在天河旁俯瞰世间。
漆黑的眼带着光亮一动不动地看着怀里的少女,从眉到眸子,从鼻到唇......她并不美,却天生带着股灵气,像春天最柔和的风,拂面而不寒,湿润而不涩。不由星目带笑,唇角微勾。
“你在看什么?”察觉到他的视线,吴攸面红耳赤,不敢对上他的眼便佯作他在看她身后,小心翼翼地扭转头望向后方。
那道视线并没有因她的话而消失,身边的花陌归一反常态地不言不语,两人如此贴近,吴攸都能闻到他身上男子所特有的淡淡体香。
“那,那个……”再呆不下去,吴攸忸怩了半天,终是随意找了个话题,“发现我是女子,你不惊讶吗?”话一问出口她便后悔了,害怕他的回答,她又忙抢着说话:“喂,你可不能因为我是女子便不搭理我哦!还,还有,这件事不准告诉其他人。”
说完便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有些狼狈地飞回了屋。参天魁梧上,人影皎独立,直望着那道背影融入夜色,人影才飞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