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考,暮雪拼了全力,终于不负所望,得到了全市榜眼的佳绩,登上了报纸的第二版面。
当时记者采访全市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齐聚一堂。暮雪穿了身雪白的裙子,犹如一朵白百合,单纯而懵懂。在透明的窗子前一站,就像人嘴里呼出的一口气,随时都会化去。那一天的她,时刻都小心翼翼,唯恐弄坏身上的裙子——这一件姐姐特特为她买的裙子,高档品,她珍惜无比。
状元是最早到的一个。独自站在书架前方,翻看着一本素描册子,背影颀长而干净。
暮雪进去时,他听到声响,转过身来,与她微微一笑,点头示好。暮雪对他的印象仅此而已。
探花来了,也是个女孩,美丽得明媚而又张扬,身旁之人前后簇拥,她如天上星星一般被团团照顾,嬉笑呢喃间,便承受了万千宠爱。那真是站在云端的人儿,不仅成绩好,相貌好,连身世家庭都是一等一的血统。人与人比,有时当真是场可悲的笑话,就像榜眼与探花,成绩只是一步之遥,背景却是十万八千里,连面上的光彩都赤裸裸地昭示着卑微与荣耀。暮雪是卑微得抬不起头的蚂蚁,探花是人间不同非凡的公主。
当然,最刺痛人眼的是那条裙子——撞了衫,公主与蚂蚁,竟然穿同一款裙子。
本是巧合,却无端端地成了钉子,扎入了人的心眼之中。
那探花一瞬间变脸,心中的火烧到了眼里,变成赤红怒火,不由分说,抢步上前,抓住暮雪裙子,粗暴地查看各处细节。
大事不妙!
父亲的宠溺言犹在耳,此款裙子,是他从迪拜特特找人订做的公主小裙,据她喜好,量身定做。镶的是一等一的高档水钻,用的是最上等的丝绸面料,天上地下只此一条。
如今出现第二条,意味着什么?
她气急败坏,不由分说撕扯裙子——当然是清楚各处纹路的,是故拉链扯得一路无阻,连里衬也撕扯得势如破竹。三两下,她就大功告成,摧毁了这世上绝无仅有的美丽裙子。
场面凌乱不堪,却无人敢劝阻。
她结束完毕,拍拍手,整整衣冠,换上起初的开心容颜。
笑,是笑不露齿,嘴角上扬三分,形如弯月,目光记得要柔和,好似一潭西湖水,波光粼粼,一瞬一瞬地泛着光,直泛到人最柔弱的心眼里去。
她是大家闺秀,秀外慧中,仪态端庄,怎能丢了人?
哦,对了,墙角还缩着那臭表子的妹妹呢!哭,还肩膀一抖一抖,瞧她那丢人现眼的样儿!也配同台竞技?
她斜睨她,心生一计,当是施舍,唤来身边保姆,轻笑道,“去,后车厢里捡件像样衣服,当做抹布送了她。”
整个采访间陷入僵硬氛围,记者耽于探花势力,竟也不敢过去安抚暮雪,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做不见。
寂静室内,陡然叩开一个清冷的声音——来自于朱红色的书架旁边,背影颀长而干净,未转身,只闻声。
“梦姝,醒了吗?”温存而绵和,如世上白花,纯净无暇。
见他侧影微微一转,露出半个轮廓——是上扬的嘴角,浮抹着清浅的笑容。
“那便过来一下,给哥哥拍几张照片。”
手中翻过一页素描画,淡淡的几笔,描绘的是风中芦苇随风荡漾。
“哦,顺便带上昨天那条裙子——尺码大了,录完节目,我帮你换。”
电话终于毕了,他转过身来,明媚的光芒照耀在他身后,洒落一地清辉。浅色衬衫,一条修身牛仔裤,整个人似月光之子,俊美,却无心。
他走到暮雪身边,蹲下来,递上一张纸巾,“哭得样子……”稍停顿,以为蹦出什么安慰语言,不料却是短短二字,“真丑!”
他说,“哭得样子——真丑!”
却又递上纸巾,暮雪别过头去,不接。
他尴尬一笑,自然收回,却又伸出手去,替她拉扯肩上滑落的破烂裙子。
暮雪往后一缩,戒备地瞪他!
他却倏地一笑,“哟,不识好歹——这会儿倒拿眼瞪人了,刚才怎么不发狠呀?”
暮雪又别过脸去,不理睬他。
他抿了抿嘴,眼底划过一丝狡黠,趁人不备,竟然将暮雪打横抱起。暮雪一声惊叫,努力推却,奈何他的怀抱却紧似钢箍。
背上的手指,他那细长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不准动!也不准叫!否则——我泄你一家老小的底儿!”他语带威胁。
暮雪震慑于他的眼神,只怕他真知道二三事,只得噤了声,随他去。
晨颜便抱着她,从那探花面前将将走过去。
那探花伸手一拦,“节目马上要开录了,现在离开,不怕耽误事儿吗?”
晨颜一笑,从容回道,“她衣不蔽体,有伤大雅,损了您大小姐的颜面,多不好啊!”
“避什么,我都不怕,她还计较什么?何况,我的保姆已经为她取衣服,马上就回来了!”那探花誓不退让。
晨颜挑了挑眉毛,微微蹙额,面色为难,“是倒是,不过您的身材是********,她却是一马平川,只怕尺寸不合,丑态毕露!”
那探花柳眉倒竖,气息一急,怒骂道:“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话里带刺!你叫什么名字,竟然这么和我说话?我要取消这个节目,不准再录!疯子疯子,我今天碰见了一个疯子一个表子!”
“哦,你问我名字吗?”他凝着神思,若有所思,及后,淡淡地答道:“一中,裘晨颜。”
目光向下,正迎上怀中人迷茫所失的目光,他又微微一笑,对她清浅而道:“你呢?”
“一中,暮雪。”她像失了魂。
“哦,久仰大名!”他浅浅一笑,以示回应。
目光又转而向上,对准那怒不可遏的探花,淡然道,“这档子节目,你若想录,便独自录;你若想撤,便独自撤。于我而言,没有一丁半点干系了。”侧身,视线扫在记者与主播身上,仍保持着淡定笑容,“对不起,突生意外,改日再约。”
语毕,微点头,以示歉意。
抱着暮雪,就那么不顾旁人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