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舒芯，不仅仅只是与高官苟合，还做过其他令人不齿的事。晨颜亦是受害者之一。
暮雪瞧着那张脸，不知为何，心忽然间泛起了生疼，好似胸腔之间兜着一蓬酸水，被人用力地一捏一捏，渗露出了许多许多的酸汁苦水来。
她竟然十分地不忍。
只能低声说道，“做得太狠了，会害人家一辈子。”
晨颜微偏头，听她细说，末了，冷静地回道：“‘害’这回事，从来都是有因果的。人不来，我不往！”瞳仁中蓦地泛起一阵凉意，“人若来——我便迎头痛击！”
“迎头痛击！”
头顶上坠着古老的水晶灯，像一把温和的水花，不遗余力地洒落冰凉的光线。
晨颜在这橙光之中，背靠着红木椅子，一张脸愈发得淡了。
他冷眼凝视暮雪，不避开，不忍让，目光那样直接，仿佛要看穿她的前世今生。不过是隔着一张红木茶几，竟然觉得恍若隔世，中间流淌的是白茫茫的三川五界。
暮雪手心冰凉，只能犹豫地问出一句，“她对你，做过什么坏事？”
晨颜依旧凝视着她，视线那样冰冷。
“你真想知道？”
暮雪心思一抽，捏紧了五指。
“呵……”他忽的一冷笑，眸中光芒似箭，穿透她心。
“她的坏事，比山还高，比海还深。不过，一切都还没有结束。待到了结那一日，你自然会知晓。”
恩怨了结的那个日子，好似一张无力的白纸，悠忽悠忽地在天空打着旋儿，左一存右一寸地飘到了人眼前。
不，不是飘，是坠落——那个女郎坠楼身亡。
不过七天时间，她从餐馆出丑，到被媒体穷追打探，再到闭门不出，这中间究竟产生了多少刺激与伤痛，外人不晓，外人只晓她跳楼了。死路一条，从此一干二净。
人命端的是如此轻贱，一上一下，便尘归尘、土归土了。
对暮雪来说，这一日不单是女郎的死日，更是妈妈的活日——她转院了，是本市最高档的贵族医院，私人包间、特级陪护，高级料理，每一样都是挥金如土的项目，只有城中首屈一指的富豪才能享受的待遇。妈妈半生操劳，受尽苦难，从前活在人脚底，卑躬屈膝，饱尝冷眼，如今却天翻地转，她被人捧上了云端，也受到了各级各处的温情照顾、倾情侍候。更可喜的是，医学高层人士研究之后，认为她虽然昏厥，但是状况良好，醒转指日可待。
世间之事，总是这么悲喜交加，有人生，自然有人亡，有人哭，自然有人笑，一正一反，一阴一阳，顺理成章地彼此相依。
一浮生茶庄，她与他又安静对坐。
她默默地喝着一杯上好的碧螺春，缕缕热气氤氲而上，好似白茫茫的人生一般，看不清，道不明。
“没什么想说的吗？”晨颜问她。
许久，她的眼中滚出一滴泪，只道出三个字，“谢谢你！”
他嘴角一扬，笑得冷漠。
“无他了？”
“我……”她抬眼，是一双红肿的眼，哭了一晚，又悔又怕，毕竟人命关天，可又感极而泣，妈妈终于要醒了。
“无他了。”她用了陈述句，又加上一句，“谢谢你对我妈妈做的那些事！”虔诚无比，心中暗念，让一切的罪孽都降临在她身上吧。
“你无需多想，只当一命换一命。”橙黄灯光下，他的声音淡漠如风。
暮雪凝注他的眼，迷茫地问，“用那女郎的命，换取我妈妈的命吗？”
“不——”晨颜轻描淡写地否认，浅浅一笑，勾起无限深情，“是用你的命，换你妈妈。”
暮雪当场愣住，这话的意思通过层层咀嚼，翻滚出了众多的枝枝桠桠，他的意思是把自己交给他吗？从今往后，一言一行都听他指挥，还有很多恶事要做？还是成为他的女人，与他做床。弟之事？她脸变得苍白，可耳朵又分明是红的。
氤氲灯光下，她蓦地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打横抱起她，冰凉的手指触碰在她裸露的后背上，穿过周围人异样的目光，那样稳定地行走了一路。
“你在想什么？”晨颜打破寂静，冷声而问。
暮雪依旧沉默，心思百转千回。
“我只那一句，一命换一命。你愿意就给，不愿意就拉倒。”这个大公子，口气端的冷凝，好像人人都要听他命令。
暮雪一番思忖之后，终是点了点头。
任何内疚，任何悔恨，都比不上妈妈在心中的地位。母亲给了她生命，又含辛茹苦地照料她前半生，母恩深厚，何以为报？这世间纵有再多苦难，她也能咬咬牙吞下去，一如当初母亲为了她们姐妹俩受尽屈辱一般。如此，便得了因果，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刀山火海也愿意入。她觉得，爱这件事，因为承受了磨难，而变得更加伟大。
“想清楚了？”晨颜一声清冷地问。
暮雪再次点了点头。
晨颜欠身，后背离开了线条优美的红木椅，向前趋近了。
如有一只隐形的手，拨开那重重氤氲茶气，轻笔勾勒开他的点滴面目——那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鹅蛋脸的轮廓，如有神刻，清明俊朗，线条流畅；一双眼，亮澄澄的，泛着钻石般的光彩，却比钻石更价值连城；连他的嘴角，都似刻意雕琢过，上弯时，绽开的是一朵心无城府的笑意，纯真如天地初开。
那一刻，不知是灯光衬了他，还是他衬了灯光，总之，周围的空气瞬间陷入黑暗，而他，却明亮得恍如白昼。
便是那样的晨颜，欠起身子，穿过灯光，靠近暮雪。
他伸手，一双细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灯光下，犹然见得皮肤滑得泛光。
“欲取之，必先与之。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他笑得从未那么真心过，眼中亮光胜过一切光明。
暮雪握住了他的手。相比之下，她的五指便粗糙得很，从小是做惯了活计的。一富一贫，就在双手相握那一刻，紧紧牵连在了一起。
与此相连的，还有他们往后的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