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八点,班级召开第一次班会。
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见到寝室第四个成员——杜若。
苏媚因与杜若网上聊过天,所以一眼认出了她,“瞧,坐在窗边的那个女人,正是杜若了,她果然为我们占好了座位。”
苏媚直奔杜若而去。
暮雪却当场愣住,先是一双眼直愣愣地傻了,接着是面色一点一滴地泛白,最后是失魂落魄,难以自控,整张脸都惨白如纸,久久不得见红。
秦婕察觉异样,遂在边上问道:“你怎么不走了?”
“是不舒服吗?”
“也许吧。可能昨夜没睡好,所以现在心神不定。”她找了一个借口。
“班会结束后,不如回寝室补一个觉。”秦婕好生建议。
这一番话传到杜若耳中,她便回应道,“睡眠不好,五味子倒是管用得很,我明日带些上好的过来,送与暮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窗外暖光流泻,亲她一脸的温柔。
是个有心人,处处留心,处处留香。
暮雪犹自失神,直至秦婕捅了她一手肘,她才反应过来,吞吞吐吐地道谢。
然而,她的心中始终搁了一根刺,不为别的,症结在那一根红色的拐杖,以及一条伤腿——没想到,杜若是个瘸子。
她身畔立着一根赤红色拐杖,这便是触目惊心的一笔。它干脆利落地扎进暮雪心房,自前胸入,穿后背出,扎得她鲜血淋漓……
瘸子!
多么撕心裂肺的一幕。
若不是她的拐杖是红色的,她当真以为是裘晨颜追来了。
她的视线落在杜若那一根赤红色的拐杖上,回忆又嗅嗅嗅地找了回来——
那场车祸之后,她就一直是一个人。格格不入,无人理睬,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消息蛮得再严实,也总抵不了透风的墙。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瞧瞧那个贱女人,就是她,害得裘晨颜断了一条腿。”
“呀,听说是她姐姐做的祸事,意欲嫁入裘家,做晨颜继母。”
“亏晨颜帮她那么多,处处接济,她却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有几名董事局的高干子弟,打着为正校风的名义,报的是替晨颜出气的义气,前后策划,联名上书,要求将暮雪开出学籍。一阵风波之后,此事无疾而终。暮雪依旧在那贵族校园里穿梭来往,只是再没人愿意亲近她了。
那风波背后,据说是裘晨颜亲自出的手。校董事局里,他拄着一根白色拐杖,却依旧神清气朗,淡淡的一句话:“此事与她无关,莫再牵连。”他一力承担,说自己的腿是意外所致。又镇定地安抚他的伙伴。言谈举止,闲散淡雅,不像是结深仇大恨之人。
“姓裘的,你是不是喜欢那贫民窟里的马尾辫。”他的好伙伴问他。
他挑了挑眉,“你知道,我一向是个清高的人。”他自诩清高,眼里容不得沙子。
“那马尾辫除了穷,长得倒还行。”眼角流着笑意,是一记窥探,亦是一道怂恿。
却听他淡淡的一句话,声音如刀剐:““别去碰她——小心脏了你的手!”
裘大公子下的命令,无人敢违抗。
从那以后,她就真成了一个人。
安静落座的一个人,孤寂行走的一个人,暖阳中,路灯下,孑然一身,无人靠近。
然而,这尘世间总有那么一双眼,悄无声息地跟着她。也许是左边角落,也许是下一个路口转弯处,又或者就定定地凝神于她后脑勺的丝丝发缕间。她偶尔几次,发了疯似的跑到角落里,或者转弯口,或者急忙回头看,想要寻找那个人,可结果都是一场空。
尘世间的这双眼,其实根本不在她身边。
其实,是长在了她心中。
所以思念俯拾皆是,所以愧疚满天满地。
只是偶尔一回,有人大着胆子摸老虎屁股,将她课本悉数扔在了花园草丛中。她一一寻找过去时,发现花园走廊尽端站了一个人。长廊周围紫藤开得正茂,紫藤花的花语为“依依思念,对你执着……”,奈何花香虽沁人,气氛却冷凝!
两人见面,天地变色。
她不知怎么开口,紧紧抱着怀中一摞书,想了好久,才问他一句:“你累吗?要不坐一坐?”
他嘴角一扬,眼里尽是鄙薄,“你讽刺我!”
她连连摇头。
他却拄着拐杖,从暗黑色的天地里,急凶凶地冲过来,近至面前,压迫她道:“我厌恶他人从上而下的目光,仿似一种欺凌,兵临城下的压过来!尤其是在你和你那婊子姐姐面前!”他的双眼充满黑色,他的拐杖坚硬冷峻。
那是一根象牙白的拐杖——他说过,他是一个清高之人,所以凡事凡物都喜欢洁白之色。
她后退一步,情知说错,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晨颜……对不起,我不是那样的意思……”
“可你确确实实,这样做了,不是吗?”
对面的人,越发冷峻。他的身躯愈发笔直,昂着凌厉的下巴,凉薄的目光自上而下流落。
他正在瓜分她的表情。那泪珠是她的伤心之作,那颤抖是她的悔恨之意,那苍白是她的害怕之色,种种印在他眼中,无一不是惨烈的杰作。他冷哼一声,突然举起拐杖,狠狠打向紫色花瓣。只那一下,就已用尽全力。枝叶连着藤蔓,扯开盘根错节的伤害,花瓣纷纷坠落,撒下一地的无辜。
他将拐杖收回地面,胸膛起伏,仍是气咻咻的。
“你别这样……”她试探着伸出手,颤颤巍巍的,带着哽咽之声,希冀着碰一碰他,哪怕只是摇一摇他的衣袖。
然,裘晨颜冷漠地挥起拐杖,毫不留情地打在她手腕上。
一如敲打紫藤花一般,只不过一下,却是用了全力。
他冰冷而道,“收起你这幅令人作恶的表情,蛇蝎心肠的女人,为非作歹的妹妹,你们没有资格踏足我家。”
“晨颜……”暮雪哀求,声音低到尘土里,泪水淋淋。
“你们一日不走,我便一日不罢休。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你比谁都清楚。”眸子冷意更甚,不带丁点感情。
“不除掉贱人,我绝不收手!”如同一座四面孤绝的青山,冷峻而又苍凉。
语毕,他才回转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笃!”“笃!”“笃!”那沉闷的拐杖声音,陪伴他走入了幕天席地的黑色之中。
暮雪留在原地,无语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