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收手?”身后蓦地传来人声,惊得暮雪仓皇回头,但见姐姐立于身后,肚子圆鼓鼓的,已有五个月的身孕。她冷漠嘲笑,“不收手,那就废掉他的一双手?”
姐姐原是送她衣服来了,但见四下里找不见,听了学生的指点,她才寻来此地,却不料听到晨颜与妹妹对话。
“他道他还是万般金贵的裘公子吗?呵,暗地里却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待我生下腹中孩子,来一场风云变色,那裘晨颜,就等着被扫地出门吧。”
“姐,你千万别再伤害他……”暮雪低低喊道,简短的一句话,却似生长在悬崖夹缝中一样,吐得极为艰辛。
以手支额,竟那样睡着了。恍惚中闪过曾经的种种影像,惊得暮雪刹那间睁开双眸,口中急促地喘息了一声,“姐!”惊惧地焦灼地,生怕错过什么。身体哐当一下晃动,整个地醒来了!
众人被她吓了一跳,连讲台上的班主任都愣住了。
教室陷入无声的空白。
幸得秦婕反应迅速,连忙圆场:“没事没事,暮雪这家伙昨夜失眠,没睡好!现在不小心打盹,梦里她姐姐在叫醒她呢!”
众人哈哈一笑,室内尴尬气氛及时缓解。
暮雪虚汗连连,对秦婕道一声谢谢。
杜若见此,不免轻声道了一句,“看来,你的睡眠真的极差!大白天的还能做噩梦!明天,我就把家中的五味子带来吧……”
那一晚,暮雪依旧失眠。
清晨起床时,她头疼欲裂,只是不说,强自忍着。
这一天,是学校军训的日子。
杜若对暮雪说明天见,但此刻她并没有做到。当千万新生穿着绿油油的迷彩服出现在校园中时,唯有这瘸腿女生,正安然坐于家中——日头太毒,腿伤未愈,她请假,理所当然。
一行三人,身着绿如葱的迷彩服,已然来到了篮球场。
球场上人山人海,人头攒动。
苏媚昨日发现一枚帅哥,春心萌动,今日听闻那帅哥在此打篮球,兴奋得拽着另两人直往里冲。那姿势,犹如带着小鸡仔挥翅前行的鸡妈妈。
她的脚步,最终停在一个篮筐下,疯狂喊道:“看那看那,他就在那儿!呀,他带着球冲刺过来啦!我的心——啊!”她欣喜得手舞足蹈满面通红。
球场周围,女生团团围绕,里三层外三层,端的是水泄不通,欢呼声震耳欲聋。
她不无慨叹,“哇,这家伙真是万人迷,吸引了这么多女生围观他——这一次,我的眼光着实不赖!”
“白露白露,白露冲过来啦!”身畔一女生尖锐叫喊。
苏媚猛一回头,惊呼:“帅哥叫白露?”
见那女生脸泛红光的答道,“是啊是啊,白色的白,露珠的露。”
苏媚抚掌大笑,乐不可支,“白露白露,真是佳人配佳名啊!白露——秦婕,暮雪,那帅哥叫白露!白露——”她将所有的欣喜都倾注在了“白露”二字中,眼神灿烂如星,情绪热烈似火,音调高扬振奋,天知道她有多么喜欢这个白露。
午后阳光刺眼,地面温度极高,胖妹喊得如火如荼。
“灌篮灌篮!”
一片热浪中,阳光蒙上了一道阴影——于她四十五度角的方向上,白露纵身弹跳,那一瞬间,金光炸裂,威力四射,只听“轰”一声,球入篮筐,溅起一片山呼海啸。
篮筐下,热如火;篮筐上,静似水。
灌篮后的白露,保持着双手紧抓篮筐的姿势,高高挂于众人之上。
女生疯狂呐喊,声嘶力竭,为他哭为他笑。
他挂在音浪最顶端,安静自在地承受着她们的目光,却无动于衷,迟迟不落。她们都想看他,所以,那就成全她们吧。他的嘴角,隐约浮上一抹胜利的笑意。
好久,等同伴潘瑜大声招呼他时,他才一跃而下,自然又引起声浪滚滚。
暮雪皱皱眉头,头疼欲裂,五内如焚。这嘈杂的环境,氧气都稀薄得很。
她想,一定是病了,不知是发烧还是中暑,总之难受得再难支撑。
离开前,本想与秦婕与苏媚打个招呼再走,不料四下里一寻找,却发现秦婕全然不见踪影,而苏媚随着人流早已奔赴了另一处。那儿离白露更近一些。
暮雪只好孤身离开,剥开身后一层一层人墙,晃悠悠地说着让一让,却不知从哪儿飞来一个红色大物,“砰”一声,不偏不歪,正中她右侧脸颊。
瞬间,觉得脑袋炸裂,整个人前后晃荡了几下,便直直地摔倒下去……
前后左右人群传出动静来,“有人被篮球砸中了!”“糟糕了,她晕倒了!”
苏媚不经意一看,大惊失色,连声叫着“不好!”,飞快奔过来,左夹又抱地搀扶起暮雪。
可冷不丁地,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人,顺着苏媚的夹姿,趁势将暮雪放上了后背,他背着她,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
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只是那一张张红热有余的脸僵了僵,有的生了愕然,有的浮了嫉妒,有的落了碎心,也有的窃窃私语,议论白露背上的女人是何人。
苏媚盯着远去的白露背影,恍然失神,“白……白露,是他的篮球吗?”惊觉白露身上背的是暮雪,是与她同一个寝室的舍友,才反应过来,啊哈——近水楼台先得月,向阳花木易逢春。无需多虑,走为上策。她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校医室里,暮雪安静地躺,盐水滴答地落,39度5,不是中暑,而是发烧,且血压极度偏低,已经撑了大半天,着实不易。
白露靠墙而立,静静地看苏媚为暮雪敷冰块。她右侧脸颊肿了一个大包,异样凸起。
苏媚犹有担心,“会不会脑震荡?”但见校医安慰她别急,等她睁眼后再看情况。
苏媚的手按压着冰块,一双眼却目不斜视地盯着白露,见他长身而立眉宇微凝,平添了份寂静与安宁,心跳瞬间漏下了很多拍,话到口中已冻结。近距离时,太美的人总让人无法呼吸,如同偷了灵魂一样。待到白露称呼校医为“妈妈”时,苏媚更是一愣,对校医技术上再多的怀疑也比不上这一声异样的称呼。
手机震动,是潘瑜的信息:你还未回来,莫非——已经选中对象?
白露勾勾嘴角,似笑非笑,回道:是的——这不正合你意吗,你若舍得她痛,我定奉陪到底!
“痛,是为了快刀斩乱麻,还你自由,还她清醒,这世上,唯有我对她真心实意。”那是潘瑜的回话。
末了,又加上一句:“风速很快,她已知晓,草木皆兵,你我需步步为营!”
白露呼出一口气,不再回复,将手机放入口袋,心弦也一同跟了进去。黑暗与闷热的口袋中,他的一颗心受到了阵阵压抑与苦闷。
他与潘瑜之间有个计划,简单不过,他要“出轨”,要找一个“小三”来你侬我侬陈仓暗度,不过是为了背叛未婚妻,使得潘瑜趁虚而入,俘获佳人心。说到底,他对他的未婚妻无一星半点之情,潘瑜才是长情之人。
他回眸,近处的妈妈正忙于收发微信,滴滴答答的微信声,此起彼伏,当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呵,他当然知道,妈妈手机里的对方是谁。
视线偏离,眼角余光扫到病床上的那个女生。无语,这是他第一眼见到她时,脑袋里最真实的记忆。有时候有些人“无语”,是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何表达的一个形容词,有时候有些人无语,是千言万语挤在心中左突右撞撞得字眼纷飞茫茫然不可见,有时候有些人无语,是脑袋失去了语言功能,内心失去了情感体验,精神与肉体双相分离,我不是我,他不是他,即老人口中的“魂灵没了”。
当他挂在篮筐之上,见到疯狂人群中蹙眉揩汗的暮雪之时,第三种“无语”瞬间侵占了他。
大局已定。
他找到了他的目标。
很不幸,这不是一场幸福的一见钟情,更不会成为一个男追女的浪漫故事。在他的视野中,她只可能成为他逃离未婚妻的一个垫背。若庆幸两人一拍即合,他也会卸磨杀驴。
窗外绿叶繁茂,初秋的知了不堪寂寞挥翅嘶鸣,不遗余力的割裂苍穹。
他抽出一根烟,默默地点燃了,目光飘向窗外宁静的世界,不禁有些茫然。
“医院里不准吸烟!”是她妈妈冷静相告。
他回身,微微一笑,“我是你儿子,妈妈能否偏袒一回呢?”眼角藏着一些期许。
“触犯道德的事情,不管你是我的谁,我都不会允许。”一语点破,掐灭了他的希望。
“好吧。”他眸子里的光灭了。
“她给你做好了晚饭,所以,你该回家了。”作为长辈,她在冷静劝告。
他低了头,耸耸肩膀,像一个无所谓的小孩子,抬眼之间,嘴角又浮上了嬉皮的笑容,“妈,我一直以来,都是你的乖儿子,对吗?”
语毕,他捧住妈妈的脸颊,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儿子长大了,翅膀硬的那一天,会带你一同飞翔……”
笑容擦过她的脸,他带着未来的期许,闲庭信步地踱出了医院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