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病房成了灾难场,他是其中唯一一个伤兵,时间被困在囚笼之中,他丢了钥匙,开不了锁,出不去!
失血过多了,他终于脑袋一歪,倒在自己一手创造的凌乱场所中,昏厥过去!当医生踢开反锁的门,急急闯入之时,没有一个人不被眼前场景惊呆。痛苦如斯,不如一死了之。
晨颜再次卧床,他感觉特别疼痛,呜咽,哭泣,他喊出声来——“妈妈!妈妈!”
“腿没了,一片红……”
“妈妈,带我出去……”
断腿伤痛层层侵袭,痛苦已延长四十多个小时,药力一过,心如针扎,一寸一寸皆是拨皮抽骨地痛!断腿,那生生截掉的断腿,火烧火燎,叫他浑身冒汗,如遭一大群狼心狗肺的食人蚁围绕着,它们啃他的肉,越啃越凶,深入骨髓!
他受不了,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一个是梦姝,一个是叶小齐!
他又在梦中呼喊,大声而急遽的,“不要放!”
“不要放手!”
医生见他实在受不了,给他打了镇痛剂。
当他睁开一双倦眼时,不期然地,见到一个人!
刹那眼红,心如鼓动!
他挣扎起来,但力不从心,一动,整个关节格格直响——粉骨碎身的回声!
眼前之人是暮云。
她出示一个天鹅绒盒子,打开,是一双漂亮无双的水晶鞋,由一串大小不等的水晶石镶嵌成两个心形,左右各一只,是丘比特的箭,刺中了王子的心脏,叫他从此一心一意爱上灰姑娘。
“这份礼物,还请裘少收回。”
收回鞋子,收回心意。
晨颜握拳透爪,目光如炬,恨不得烧了眼前女人!
暮云唇角一动,红唇特别鲜艳夺目。她微笑,说了一番话,“裘少——我到如今还能尊称你一声裘少,是看在裘总的面子上。你若能乖乖地不惹事,我且能空出你一个位子,留下你在裘家的一席之地,给你一口饭吃。你若想七想八,寻那复仇之事,我就再断你另一条腿!”
她这样嚣张凶悍,是看穿了他的底牌,蛟龙原来是泥鳅,原形毕露之下,还深陷泥潭,哪来的翻天本事?
晨颜不理她,一手打翻鞋盒,怒吼,“叫她自己来见我!”
暮云不在意,轻巧一笑,高傲而蔑视地,缓缓吐出一句,“小雪呀,她没空。今日赴约李家小公子李艺,那男孩追她许久,费尽心思,着实有趣。”
李艺?晨颜岂能不知?就那个高高瘦瘦,留着板寸头的男生,隔壁理科班的其中一员,不甚起眼。好啊,追了许久,终于等到回音了。
“叫她见鬼去吧!”他几乎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一句。
他不相信现实是这样的残酷——身体与灵魂都失去了控制,他的命似乎滚出了他的手掌,由不得他主宰了。没有人能够俘获他后,又捅他一刀,还被生生踩扁!
真的,倒不如在车祸中死去,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他面对着那一双冰冷的水晶鞋,鞋面干净如初,血迹全无,那清洗鞋子的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一寸一寸洗刷殷虹色的血迹呢?握着鞋刷的人,是暮雪?疑惑只是清洗店里的某个甲乙丙丁?鞋上的水晶,不过石头所造,却拥有夺目闪耀的光芒,没有人知道它发生过什么。
暮云离去了。
夜色渐侵。
梦姝,叶小齐,时刻守候在门外,怀揣着明朗的心思,一心一意守护门内受伤之人。
医院仍然是一片净土,吵闹声无,雪白的长廊一眼望到尽头。人的脚步是轻的,仿佛世界被隔离。
但,医院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不知是谁散布消息给媒体,说裘晨颜是唐宛然当年在外偷生的私生子,为了财产撕破脸皮与男友分手,带球嫁入裘家,恬不知耻,裘昀当了十年的糊涂虫,一夜清醒,誓将晨颜清扫出门。各家报馆纷纷收到匿名信件,有条有理,还举出众多事实,连当年唐宛然怀孕生子的月份都细心推理,更有甚者,贴出晨颜血型与裘昀血型的不合之处。证据确凿,一字一句皆要人命。
各家媒体记者背着相机、工作包,马不停蹄地杀入医院。
净土彻底被打扰了。
梦姝、叶小齐,两个弱小的女孩子面对滚滚袭来的人潮,完全招架不得,她们被轰然推开。病房门刹那之间洞开,记者蜂拥入内,闪光灯齐齐闪耀,抓拍晨颜各个瞬间。
然,他们是震惊的——
但见晨颜好整以暇地坐在病床上,背靠软垫,双手交叉,仿佛坐在家中一样,一如既往的淡然如素。他竟然完全没有他们预期中的脆弱与歇斯底里,那安静的模样,一度令记者以为走错了病房。晨颜的性格,向来是泰山压于顶,亦岿然不动。
他开口了——
“深夜造访,不知各位有何贵干?”
眸光冷凝,声如寒冰。
记者举出报馆所收到的种种信件,连同唐宛然的往日照片,一一铺陈他面前,“裘少,有人说你是唐宛然夫人当年在外与他人的私生子,此事是真是假?”“裘少,可否说一说你的血型与裘昀先生的血型?”“裘少,可否解释一下,你伤残入院,裘昀先生为何迟迟不现身?”
真是要命,句句插在心口上。
晨颜没有回答,空气陷入异常的紧张,时间变得十分茫然,病房内二十多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盯住他一个人。闪光灯,此起彼伏,生怕错漏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蓦地微笑,面如平静,无波无澜,任他风狂雨骤再强劲,也绝不在外人面人露出半丝脆弱!没有人知道,他交叉的双手深深藏住十根手指,其中一指深入掌心,抠其皮肉,痛楚直达心窝。
他出声了,依旧是清冷的声音,“对不起,无可奉告。”
记者不甘心,举出大堆事实,大胆猜疑他的真实身份。文人的口,文人的笔,他们从来不乏旺盛的想象力,在真相面前,将他狠狠推向黑暗深渊!
晨颜处在风口浪尖之上,一人独挡,再难也挺住!
此时此刻,另有一拨人,正处在快速行进当中。
而病房中的记者,却纷纷接到一个相同电话,悉数出自老总的命令,“撤稿!”“返回!”“此事一概不提,谁提谁掉脑袋!”强悍命令之下,各个记者不得不鸣金收兵,退旗而归。怏怏然地,像丢失了衔到口的大块肥肉一般!
病房再次寂然。
晨颜呼出一口气,坚强的身体轰地坍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