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默然无语。
高速路上,来往车辆迅疾而过,路中央的不知名的花朵怒放似火,红花蔟蔟,是一种凄艳的色彩。远处的高桥,若梦,遥不可及的天边的梦。
暮雪心中百般煎熬。
一瞬间,她痛定思痛,在姐姐和晨颜之间,做出决然选择——反手,握紧晨颜五指,十指相扣,是命与命的重重交叠。她不后悔,坚定而道,“晨颜——”
她想说,“好!”不过一个简短至极的音,才一个字,用不了一秒钟的发生时间,然而,天不成全!
话未出口,身子猛然动荡!
是一场剧烈的撞车!
他们被追尾了!
出租车失去控制,向前急冲,却撞上前方卡车,车翻滚,于天地之间翻滚出惊人的弧线,轰然坠地!
车内之人皆受重创!
晨颜头朝地,连推车门,推不开,便使脚蹬,拼尽全力,死里逃生!咔咔几声响,车门裂开缝隙,他蜷着身子连滚带爬而出,头上汗水混着血水,浑浊不堪。车内还有暮雪与司机,他又半个身子钻进车里,连拉带拽,将暮雪救出来。然而,当他正要救司机之时,却听身后喇叭急响,悍然刺耳,他转过身体,却发现天地之间冲来一辆大卡车,车上司机怒目圆睁,狠命喊着“让开让开!”暮雪一声惊呼,连番叫喊,欲掣肘,以身挡住晨颜——孰料,却被他用力一推……
暮雪倒地,回眸处,只见身边的晨颜好似一只轻飘的纸鸢,瞬息之间飞向半空,又因着对面车子的撞击而砰然落地!
一场惨烈至极的车祸,有人哭,有人笑!
此段高速路陷入封锁状态,前后停留的车辆堪堪不动,有人下得车来,紧急救援,也有人静静观望。红尘之中,一名女子,长发飘扬,站立在一片风起云涌之中,笑得张狂与明媚。
暮雪嘶声叫喊晨颜,欲冲过去,然而不得——那一刻,她的手臂正被那长发飞扬的女子牢牢拽住,回眸间,淋漓的泪水描摹出一张艳丽而又熟悉的面容——暮云,她的亲姐姐。
耳中,又传来猝不及防的撞击声!
事故还没有结束!是那失控的卡车不依不饶,生生撞向晨颜落地的那一辆车子,而他的腿,不偏不倚地卷入车轮底下。
晨颜失声痛喊,筋骨扭曲,面目全非,动不了半分的身子,逼仄的角落中他是一只逃无可逃濒临绝境的兽。那双眼睛,黑中带红,黑的是疼痛,红的是忍耐!
再给暮雪一秒钟,再给她一秒钟,她就能将那个“好”字说出口……
她终于挣开姐姐的手,一路狂奔,至他跟前。血液自他断腿中汩汩而出,浸没那一双银白色的水晶鞋,他倾囊而买的“灰姑娘的水晶鞋”,此时此刻被自己的鲜血覆没。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碎骨疼痛撑到极点,早已是强弩之末。
暮雪泪如雨下!
牢牢抓住他的手,希望他坚持下去!
耳边响起一声一声清脆的高跟鞋声,她的姐姐——那一个风华绝代的女人,此时此刻正一步一步胜利在望地走至她跟前。“暮雪,放手。”她冷冷地说。
“姐……”她无语凝捏。
“放手,暮雪,我做这一切为了谁?你心知肚明,孰敌孰友,你莫非要倒戈相向?”她的眼神,愈加狠绝,“这一路都走来了,相信我,他已成残废,不再是气候!”她弯腰,冷漠的眼神射入她心底,说到底,她们才是至亲亲人,骨血相连,唇齿相依。
“姐……”
暮云抚摸自己的肚子,三个月的肚子,圆圆的,好似藏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西瓜。
这一摸,摸得暮雪心如刀割!
手中却是五指一紧,但听晨颜闷着声音艰难而道:“不准放!”
气息薄弱,却咬字如铁!
“不准放!”他命悬一线,却誓不罢休!
可暮雪终究背叛了他。
她流着泪,掰开他的五指,一根,两根,三根……剥开的亦是他的层层绝望与仇恨。在这一场不曾拥有输赢的竞争中,他失去了一切。五指彻底分离,他眼中的黑色早已铺天盖地,黑中带红,红的是深入骨血剜心剔骨的恨!
碎了!
再给暮雪一天一夜一年一辈子,都已无用了……
她在一秒钟的前后生死之间,改变主意,选择了姐姐,背叛了自己。
与晨颜,自此南辕北辙!
他没有死,不过高位截肢,从此失去一条腿。
药效过后,醒来时的身体是极为痛苦的,他发了疯,歇斯底里地呼喊,从床上滚落于地,摔疼了腿,白色纱布里渗透出一大片一大片的血液!他脸色苍白,嘴唇冒泡,话说不清楚,泪吞在肚子里,眼底一片黑!挣扎着,扔掉那一根冰冷的白色拐杖,推开前来搀扶的各色人群,独独撑着一条腿,不甘心地站起来!
他不甘心!
背叛他的人是最爱的人,还从此失去身体的一部分,简直是双重打击!
他要自己行走!却不堪,趔趄着倒下去,身边又袭上两个人,一个是梦姝,一个是叶小齐——这一个短发披肩的女孩子,圆眼,似两颗黑色玛瑙,嵌在白皙无瑕的鹅蛋脸上,她向来是寂静无声的,只敢在远处默默无闻地看一眼晨颜,一眼足够。然而此时此刻,那玛瑙般的眼珠子里噙满泪珠,她不说话,依旧默然无声,只是双手用力地搀扶着晨颜!晨颜看一眼她,她低头,半边秀发挡住脸颊,却挡不住泪珠的晶莹坠落。
晨颜推开她,正如推开梦姝一般,“滚!”他叫嚣!
“我不需要任何人!”一声怒吼,声音发自喉咙地底处,带着颤抖,填满拥挤的病房。
他抓住床沿,难堪地跳动,似一只独脚鸡,疯狂得驱逐各色人群!
病房空了,他的心没空,填满了诸多黑色东西!
撕毁!唯有尽情地破坏,方能解他心中郁闷!他控制不住自己了,像一头失去理智的狮子,在逼仄的病房当中肆意发泄!撕烂床单,撕烂被褥,“刺啦”一声,“稀里哗啦”,那布料与布料之间分崩离析的声音刺激而又苦闷,像一把匕首,直直地插进他心里——他只感觉到痛快!棉絮纷飞,沾染他的血液,一片一片,散得凌乱!还不彻底,他要全权捣毁一切!房中的怒放蓬勃的鲜花、晶莹剔透的花瓶、屏幕如镜的电视机、墙壁上的油画、佣人煲的补身汤,连同他穿在身上的病号服都不放过!撕烂,砸碎!总之,目之所及,无一完好!
他倦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