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取了他的生辰八字,一番沉思,又细细端详他的眉目之后,终于以黑色小楷在一张红纸之上落了字,上书:“性疏多刚愎,未柔易先折。”
晨颜一惊,冥冥之中,竟然被人道破。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
是故,他淡然问道,“先生,可否详解?”
那先生微微而笑,怡然而道,“小伙子,你自幼学习周易,颇喜八卦,无奈孽根深重,福根浅薄,故被师傅扫地出门。但是,凭你学识,这十个字的内涵,您不会不知。”
晨颜心思一动,愕然不已,面上却是波澜不惊。
的确,这位老者说的一字不差。
他的舅舅是全国著名的相学大师,他从小拜在他门下学习。母亲去世之后,他发了疯似的,学得废寝忘食,只道是一切命中注定,若能早日破命,看破意外,那么一切皆可避免。他学八卦、学占卜,多年下来,已然拥有一些心得。只不过,他所学习的一切,都不过为了心中仇恨。舅舅并非红尘之人,在他设局陷害那跳楼女人之后,舅舅便闭门不再见他。不过托人送了一句话给他,“若非走投无路,否则绝不相见。”
离开舅舅那一日,他痛心疾首,但绝不悔改。凭着心中所学,他也暗自掐算过自己的命运,但往往半途而废。但是如今这先生所说的十个字,至少前五个字,冥冥中他是知晓的。
性疏多刚愎——他的确如此。
但那老者幽幽而道,“小伙子,你是极度饿火之人,你身边的那个她亦是,你与她——唯做点头之交,不许耳鬓厮磨,否则互相抢火,必有死伤!”
意味深长,一语道尽后半生。
他却不肯屈服,兀自坚持着,“如您所说,我是未柔易先折。我研究命理,不是要知晓自己的劫,而是要破命!”他的眼里冒出深深戾气,“假使真有劫难,我就与天搏一搏!——看是我赢,还是他输!”
他向来如此,命在自己手中,我命由我不由他!
老者微微颔首,不再言语。
晨颜放下一张钱,起身离开,身后老者却蓦然开口道:“小伙切记,近日忌金。”
回应他的是一个浅淡的笑容,以及一个温和的“谢谢”。
晨颜是知晓的,金生水,饿火人忌水,他是不会引金烧身的。暮雪,她若想走,便让她走吧。不是怕命,只是不想用强的。她若点头留下来,他纵是拼尽一身剐,也要守她百岁无忧!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方草地上,偌大的草地中央立着一棵古老的树木,枝桠连天,好似一个悠悠老者,慈祥地守护着芸芸众生。
枝桠上挂着一条条红布条子,礼佛之人心中若有念想,便可在此结红绳,期待心中之事能够实现。古树之旁是一块几米方的木牌,上边挂着一块块红褐色的小木块,牵着红绳系在牌上,风吹来,木块碰撞,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身旁有个老妇说道,“年轻人,您有何愿望,都可书写在此。”
“愿望?”晨颜撇嘴笑了笑,摇头,他竟然是个没有愿望的人——前程茫茫,那个人还在虔诚礼拜,他的愿望正如头上蓝天,碧空如洗。
“年轻人,什么都可写。日后有心人相寻,有缘即可相见。”
有心人?有缘人?他心思又一动,仿佛忆起多日之前,她被那个探花撕了衣服打到墙角,她瑟瑟发抖无力反抗——那是他们第一次相见,当真有缘吗?
也罢,便写上一写吧,留作纪念。
是故着老妇取来木牌与毛笔,思忖片刻,使毛笔吸了浓浓墨汁,又浅浅一划,那毛笔犹如他手中的一只温顺小猫,柔和地写下了一串文字。他的字不像女孩儿的娟秀,也不似男子的粗狂与豪迈,不过一笔一划,笔锋显著,一个个皆是小楷,漂亮得过分的毛笔字。字如其人。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那是他留下的八个字。
又喃喃吟了一遍,他眸光柔和,心思犹如一蓬日光下缓缓舒展的花,安逸着,温存着,嘴角浮起静好的满足。
老妇帮他挂在了木牌之上。
叮叮咚咚,从此以后,他的心事便也上了天,和其他木牌一起牵挂在方木之上。在每一次风风雨雨中,它们都互相击打,彼此倾听与诉说。
他继续往前走,在寺里转了一圈后,回到最初的大雄宝殿,暮雪早已静静等候。
他问,“阿雪,你决定了吗?是留下,还是离开?”
他静静地等待着,像等待自己的终审判决。
暮雪冷静地看着他,面上无笑,“我会留下来,待在你身边。”
他心思一展,却觉得她神情异样,遂问道,“哦——为什么?”
“你手上,有我最想要的、取之不尽的东西。”
“是什么?”他依旧浅淡的,不动声色。
“钱。”她脱口而出,“你待我妈妈诚心之至,我也不会让你白吃了亏。所以,我的命还是你的。”
晨颜终是有些落寞,但撇了撇嘴角,依旧浅淡地笑了。
“也好,不算我强留你。你在我身边,我们也算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暮雪深深地凝注他的眼,一瞬间,她只觉得心如刀绞——彼时,手中正握着姐姐发给她的信息:
我怀孕了,是裘家的种,我要生下来——捞他个一本万利!
裘家的种,便是裘晨颜父亲的孩子。裘晨颜,他有仇必报,狠辣无比,这一回,矛头莫非是要指向自己与姐姐了吗?
暮雪当真痛彻心扉!
如果可以,她多么想将晨颜的笑容永远留住。
阳光下,当那张脸没有灰败时,一眯眼的笑容多么蛊惑人心。
暑假来临。
两个月,大好时光,不可浪费。
晨颜决定外出旅游,他与暮雪经过一番挑选,无从所获,索性采取抓阄的方式,暮雪一抓,地点竟然是阿根廷。晨颜一愣,心中牵扯出丝丝缕缕的伤痛,阿根廷——多年以前,他们一家三口曾经去过,在那个漫天飘满飞雪的地方,母亲无意看中一栋房子,面上隐约露出喜欢之情,父亲心思灵敏,一掷千金,买下妻子心头好。只是,房子买了,可一家三口再也没有去过。
阿根廷,真是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