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晨颜开了一个房间。
他沐浴过后,腰间扎着白色浴袍,纵身趴在雪白宽大的床上。人白,床白,融为一体——偏生除了后背的两道疤痕!
那是两道多么触目惊心的疤痕呀!
暮雪初见之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难以想象,一个俊美无比的男生身上,竟然深藏两道拇指宽的长疤,由肩至下,长于十公分,左右交错,像两条交颈厮磨的赤练蛇,狰狞地招摇过市,而后扶摇直上!
猖狂的,不留余地的要夺人性命!
偏生主人命大,硬生生躲过一劫!
那背后隐藏的故事,不知该如何惊心动魄?
暮雪心中恻然,对眼前这个大男生越来越充满特殊感觉,他狠,做事不留情面,可似乎一切又情有可原?他身上究竟藏着什么往事?
不容多想,晨颜的一句话打断了她。
“阿雪,给我擦药膏。”
一室寂静,声音淡然。
阿雪,他唤她阿雪——真不像亲人们对她的称呼呢,姐姐、林阳哥哥,爸爸妈妈,都叫她小雪来着。
哦,阿雪,淡淡的音调,心无旁骛的口吻,近在咫尺,多么亲近的两个词啊!
她不禁脸红了。
从床头柜上取过药膏,上面写满了英文,她集中发烫的心思,艰难地辨认出几个单词,原是“祛疤”与“修复”。
屈膝坐于床上时,她更加地面红耳赤了!
晨颜因着趴的姿势,整个后背一览无遗地敞开,刀疤赤红,肌肤却雪白无瑕,一红一白,衬得白色更加珍贵,红色更加心疼。整个后背,线条是细致的,上面有着看不清的绒毛,暖黄灯光下,细细的如蒲公英的花蕊一般。浴袍斜覆着,险险盖住隆起的臀。部,那低洼的腰骨像一个浅浅的容器,巧妙地凹陷进去。十六岁少年的身体,委婉懵懂,青春逼人,散发着难以启齿的神秘与美好。人是稚嫩的,心是动荡的。
暮雪不禁羞赧至极。
“看够了吗?”
却听晨颜淡淡问道。
暮雪羞愧难当,瞬间回神,忙不迭地挤出药膏,竭尽全力平复心思,一寸一寸地,轻柔地擦拭在那刀疤上。
“这是……怎么来的?”她终于问出了口。
他趴在绵软的枕头之上,嘴形成肉嘟嘟的形状,有气无力地说道:“那个……是着了那女人的道,被她暗算了……”
眼睛一眯一眯,不堪倦意。
“怎么这么狠?”她不疑有他,夹着怪责,一颗心明显地偏向了他。
但心思一转弯,便觉出一些问题来,“你黑白两道通吃,她还大着胆子来砍你?是否你对不起她先呢?哦——她做了这样的事,怎么没受到法律制裁呢?”
她当真一无所知。
晨颜顶着倦意,乏力一笑,嘟囔了一句,“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
“世上的事,若都像你想的那般简单,人间便再无烦恼了……”
说完之后,他终于无法阻挡地闭上了眼,深沉地睡了去。
暮雪擦完药膏,又为他盖上雪白柔软的被子,便起身离去。
长夜漫漫,一分一秒难以度过。
她趴在沙发上,浅浅地入睡,可白天之事萦绕于脑,端的扰人心,是故又难以入眠。一双眼瞧着不远处的晨颜,他已酣然入睡,那么安静的一个人,偏生藏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觉得,自己似乎走入了一个黑色的悬崖。
寂静之中,忽然听得他呢喃了一句,短短两个字,不知是何。
暮雪见他掀开了被子,怕他着凉,便起身为他重新盖好被子。听他又低沉地吐出一句,这回听清了,不过是一个字,“妈……”
可这短暂的一声,竟然是带着哭腔的。
晨颜梦中,是在哭泣吗?
他愁眉深锁,一瞬间,抓住暮雪的手,拉她在身边,一双眼却是紧闭着,着实不愿睁开。
“妈……妈……”
向来浅笑如诉的晨颜,此刻竟然淌出一滴眼泪。
一个人缩在白色如雪的被子中,好似一只受了伤的小羊羔,需要拥抱,需要疼爱。他的五指,将暮雪拽得十分之紧。
暮雪只好留下来,坐在他身边。
慢慢地,见他呼吸平稳了,似乎梦中得了好结果,不再伤心如泣。
暮雪低下头看晨颜,他睡得很安心,头顶上那盏黄澄澄的罩灯,洒下一蓬温柔的光芒,正好覆盖在他俊秀的脸上。这个时刻,他看起来真像个孩子。孤身一人,毫无防备,将自己全心全意地交了出去——他的手,将她握得这般紧。
一室寂静,人心似水,一念起,便万水千山。
很快,他要她做的第二件大事来临了。
这一次的女人,三十左右,不老,也不嫩,但依旧美得很!
林媛媛,某三甲医院妇产科的护士,白衣天使,笑靥如花,撼动人心。暮雪曾在远处偷眼细瞧,发现那女人眼角微翘,是双漂亮的杏眼,美目盼兮间,便觉她心中藏着一颗玲珑七窍心。她待人温和,倾心倾力,待产孕妇经她服侍,无不夸赞。只一点奇怪,她曾离开星城六年,离开时候携带巨款,如今却悄无声息回来,甘愿做个默默无闻的小护士,从天上云霄落入平凡土壤,不知中间经历过何等变迁。何况,一个美得不可方物的女人,竟是独身——连男朋友都无,她的身边只另外两个女人加一个大男孩,那个老女人——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患了老年痴呆,忘了一切,却唯独记得“等待”,等待生命中最后的亲人回家,搬把小凳子,独坐家门口,天亮到天黑,嘻嘻笑呵,喃喃自语,瞧过往行人,盼心中孙女早归。另一个女人,是十六岁的小妹妹,高中生,泼辣好动,挥金如土,大祸小祸不断,人称“鼓楼街十三太妹”。再一个是十六岁的大男孩,也上着高中,据说是隔壁家避难孤儿,暂住在林媛媛家。这个林媛媛,她的来路是清楚无疑的,家——医院,医院——家,人生两点,疲于奔波。
这样规矩的女人,不知道做错了什么。
晨颜恨她!
他要她,家破人亡,悲痛一生!
暮雪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