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张嘴还欲再说,余光却瞥见亭外不远有一佳人未持伞具,娉娉袅袅向这里赶来。她饶有兴趣地看过去。
佳人许是被雨淋的狠了,走的挺急,须臾间便到了望心亭前。似乎并没有想到亭中会有人,在见到沈舒和宋暮的时候,佳人一脸惊诧,整齐洁白的贝齿咬上微微湿润的下唇,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不过佳人很快便反应过来,盈盈一礼:“妾贵人董氏见过陛下,见过贵妃娘娘。”
沈舒半眯着杏眼打量着佳人。佳人的衣衫被雨水沾湿,耳边的碎发贴在颊边,乌黑的墨色更衬得肌肤一片雪白。凤眸中沾了水汽,
董贵人吗?因着近些天来开始接手宫务,沈舒对这个名号倒是颇为熟悉。前些天她在宫中低位里择了些德容出众的妃嫔升了位分,里面似乎并没有她啊……
嗯,这么个美人,不晋一晋位分……算她活该!
沈舒笑眯眯地看着董贵人,心里想的是到底该不该提醒她仪容不整有违宫规呢?
她偏头去看宋暮的反应。宋暮只是静静端着茶盏,眼睫垂下,挡住了神色。
“免。坐吧。”她率先答道。总不能让这样一个我见尤怜的美人站着不是?
董贵人小心地瞥了眼宋暮的神色,看着并无不妥,才起身缓缓坐下。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发梢还向下滴着水,却不让人觉得狼狈,反而平添几分风情。
“妾不知陛下和娘娘在此,妾笨手笨脚的,如若不小心冒犯了,还望陛下恕罪。”董贵人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说这话时唇角含着笑,颊边梨涡隐现。
“贵人言重了。”宋暮终于回了话,声调平平,听不出喜怒。
董贵人和和气气地笑着,没有再开口。
一时间,亭子里寂静无言。亭外,雨点越来越密集,沉重的拍打在地面上,哗啦哗啦响成一片。沈舒没由来的被激起几分烦躁。她灌了自己几口茶,用茶水的清香将烦躁压抑下去。
沈舒放下茶盏,侧首,恰看到董贵人座旁杂乱摆着几枝还带着雨水的花,随口问道:“贵人也是出来赏花的?”
董贵人一双纤纤白荑抚上身畔的花儿,轻颦浅笑:“妾瞧着这是今年最后一树花了,不忍辜负花期,便想出来折几枝花回去细细赏玩。”
她看了眼亭外阴沉沉的天空,蹙着一双妙眉:“却不想这天气竟如此——”
转而又歉意地朝宋暮笑笑:“打扰陛下了。”
看着眼前如水一般温婉的人儿,沈舒有些不怀好意的想着她来这里避雨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若非巧合,那这董贵人的城府心机可不容小觑啊……
沈舒警戒地半眯着杏眸。唔,可惜了,若没有自己在场,这也算得上是一篇风月佳话了。
笑呵呵地看着董贵人和宋暮来回寒暄了几句,那真是才子佳人,年少风流。沈舒思量着,自己是不是该退场了呢。
哎呀,这个宋暮,明明说好带她出来赏花的,此刻却只顾着美人了。如此说话不算话,定要多从他那里讹几两沉碧来好好抚慰一下自己脆弱的心灵。
存着这样的心思,沈舒清了清嗓子,准备告辞离去。
“呀,”听着沈舒的动静,董贵人低呼一声,目光里三分尊敬七分愧疚,“娘娘恕罪,妾光顾着和陛下说话,竟怠慢了娘娘。”
一番话说得谦且卑。董贵人很好的掩饰了眼底的野心与得意,却在眼波流转时被沈舒瞧了个一干二净。
皇帝自然值得讨好迎合,可若因此惹了高位不快,便是大忌。即便什么再宠着她,也不会让她将高位逾越了去。何况此时她并没有在宋暮心中占着什么分量。
到底是小姑娘啊,急躁了些,火候还是不到位。沈舒这样感慨着。
“无妨。”沈舒笑意未达眼底,嫩粉色衣衫却被衬出高位尊贵威严的模样,“本宫只是在想,贵人仪容不整,御前失仪,该担个什么罪名合适。”
闻言,董贵人娇花一样的面庞瞬间变得煞白。她砰地一声跪了下去,柔弱的身姿如狂风中的浮萍一般无依无靠。
“妾不敢。”她娇莺似的声音含了怯,听着好不楚楚可怜。
沈舒把十分的诧异摆在面上:“贵人快起来,这是在做什么。”
她将眸光在宋暮和董贵人之间流转了几番,笑盈盈道:“看陛下的意思,倒不如……”
“禁足。”还没等沈舒说完,宋暮就冷冰冰地吐出这两个字。
董贵人猛然抬首,满脸的不敢相信。她凤眸中盈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来,在眼眶中来回转悠着。她紧抿着唇盯着宋暮,神色戚戚。
“朕说,贵人董氏,仪容不整,御前失仪,德容有瑕,令其禁足两月,闭门思过。”宋暮慢悠悠地说完了这一番话,却没有再看董贵人一眼,只定定望着沈舒。
下面有侍从将董贵人拖下去。因一点小事皇上亲自这样责罚,她这后半辈子,也算是完了。
沈舒乐得如此,饮着茶在一旁看热闹。
“你不喜欢她。”待四周又恢复寂静,宋暮用肯定的语气这样对沈舒说着。
沈舒眨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她打扰了舒儿和皇帝哥哥吃茶,舒儿自然不喜欢她。”
“舒儿这样说,可是不乖啊。”宋暮轻哼。
沈舒继续眨眼睛:“皇帝哥哥,你是不是又想耍赖了?别以为扯开话题,就可以欠着舒儿那半两茶叶不给。”
似是有些被她的话逗到,宋暮低笑:“君无戏言。”
他偏头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沈舒,半晌忽然长叹一口气:“舒儿,你还小,才十四岁。”
你还那样小,却早早结束了无邪童年,被拖入这十丈红尘里,被困在这百尺宫墙中,忍受着喧嚣污浊。
沈舒笑容甜美:“皇帝哥哥,你也才十七岁啊。”
他也还那般小,少年羸弱的肩膀上,却要扛起整个国家的责任。他眉宇间紧锁着的,是社稷的安与危。
他们都是早慧的少年,在刀光剑影中摸爬滚打,磕得遍体鳞伤,结着厚厚的一层痂,像是厚重的盔甲。痛到极致,麻木失去知觉,刀枪不入了,于是似乎理所应当地被赋予太多的重任,令人艳羡,无人心疼。
宋暮笑了,一直漾到眼底的笑。
望心亭中,一语道破;茶香缭绕,虚幻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