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春雨贵如油,这场雨却阔绰地从天上倾泻下来,并且毫无停歇之意。
沈舒拿个花剪在手中比划着,有一下没一下地修剪着眼前的百合,花瓣凋零了大半,好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几日不出门,她在殿中快被捂地发霉了。
沈舒抬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心说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困居在这富丽堂皇的昭阳殿里,到平白蹉跎了花期!
不是没有想到过出门,可满殿宫人那一声声的“保重凤体”硬是让她收回了那只踏出殿门的脚。她冷眼瞧着谄媚的笑脸堆积起虚假的问候,却只能将那烦躁吞进肚腹,好维持那高贵威严的贵妃形象。
本以为脱离相府便是一种解脱,可这九重宫阙何尝不是一个更为精巧严密的牢笼?
身后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沈舒腹诽着这宋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玩够这种不通传就闯进来的游戏。
她转身,裣衽一礼:“给陛下请安。”已然挂上了如花笑靥。宋暮挑眉,看着她这貌似规矩的样子却觉得好笑。这妮子主动行礼他还是第一次见,稀奇啊。他清了清嗓子,开口的音调略嫌清冷:“不出去?你竟也待得住,御花园的花儿可是快谢了。”
沈舒怪模怪样的学着宫人的腔调:“陛下保重龙体。”
宋暮忍俊不禁:“走,朕带你出去赏花。再不出去,花儿可真是要谢了。”
沈舒轻哼,还是一样的言语:“陛下保重龙体。”
宋暮眼角跳了几跳,转身作势欲走。沈舒忙跳过去抓住他的衣角,湿漉漉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小巧的琼鼻皱着:“皇帝哥哥皇帝哥哥带我出去吧,舒儿就要被闷出病来了。”
宋暮瞟了他一眼,目不斜视地向前走去。
沈舒连忙小跑到门前,小小的身子堵住唯一的出口,继续望着他,大眼睛眨啊眨的,力图挤出一两滴泪水来。
宋暮严肃地盯着她,半响才缓缓开口道:“好吧。”
沈舒立刻眉开眼笑,欢快地说:“我就知道皇帝哥哥最好了。”
宋暮随手揉了把沈舒的头发,一双凤眸眯得狭长,隐约可见几分得意:“走吧。”
两人同撑一把油纸伞,漫步在曲折的宫径上,身后的宫人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雨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滴答滴答砸在伞面上。伞下的空间干燥温暖,一股男子身上好闻的清冽香混杂着少女甜腻的桃花香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让人要醉过去。沈舒抬眸,看见那只执伞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是最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品。
她愣神间慢了一步,落在伞面所能遮盖的地方之外,扑面而来的潮湿水汽让她清醒了几分。她连忙快步上前,继续与宋暮并肩而行。
宋暮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现象,侧首,带上了玩味的目光投向沈舒。
沈舒面上一红,继而目不斜视。微抿的唇却暴露她此刻心境并不平静。
一路无言,倒也很快就到了御花园。
比起朗朗晴空之下,烟雨朦胧中的御花园,更是别有一番水雾氤氲、若隐若现的风情,让人如入幻境。
娇花被风雨洗涤的更加明艳,晕出无边旖旎,摄人心魂。沈舒很快就忘记了刚才的尴尬,全心全意地欣赏着美景。
良辰美景,良人在侧,这又何尝不是一场解脱呢?
“美景、美人都有了。要是再来一壶美酒,可就真是人间仙境了!”她情不自禁地感慨着。
这话成功收获了宋暮的白眼一记:就你这样的也算美人?
沈舒嘿嘿一笑。折了根花枝挑起宋暮的下颔:“美人,给爷笑一个。”行动间做足了浪荡子的风流轻佻。
冰凉的花瓣触上他白皙的肌肤,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花瓣细嫩柔软的质地。湿润的水汽冲淡了花的芳香,又因这份若有若无更加撩人。
粉色衣衫的小人儿才堪堪长到他肩膀的位置,却硬要仰着头举高了手臂挑着他的下巴,可笑又可爱。他缄默着,恍惚间分不清是花娇还是人娇。大概烟雨朦胧了视线吧,她的面容落入他的眼中竟格外娇艳。
沈舒见他不作反应,无趣地扔开手中花枝,嚷嚷着要吃酒。
宋暮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你才多大啊,还吃酒。吃奶还差不多!”
眼看着沈舒就要炸毛,宋暮忙抬手揉了把沈舒的头发,语调柔柔的:“前些日子西域进贡了一味新茶,我尝着味道十分不错。若应着眼前的景儿用了,那才真是妙事一桩。”
沈舒听得眼睛一亮,很快又暗下去:“总不能一边撑伞一边饮茶吧。”
“喏,小笨蛋,当然不是在这儿了。”宋暮指了不远处的望心亭,“正好去亭子里避避雨。”
沈舒瞪着他:“你才是小笨蛋!”说着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却被渐大的雨滴砸了个措不及防,忙退回了伞下。
宋暮一阵轻笑。他笑起来很好听,像一杯温醇的佳酿,初入口时清淡温润,回味却绵长。
沈舒被笑得颊边生晕,跺了跺脚,羞恼的不行:“不许笑!”
宋暮低沉的声音依旧带着温醇的余韵:“走吧。”
沈舒只觉得两颊仍然烧的厉害,脚下飘飘忽忽的,连什么时候到了望心亭也未曾察觉。
提裙落座石凳,桌上是被侍儿刚摆好的茶具。瓷杯的釉上的很好,是光洁的白。碧色的茶水冒着热气,将本就氤氲的视线又模糊了几分。宋暮优雅地抿着茶,衣袂飘飘,沾染了仙气一般。
滚烫的热气透过薄薄的茶盏传递到掌心,小指指腹被烫得微微蜷缩。她忙收回视线,调匀急促的呼吸,对着茶盏吹了几口气,小口啜着茶。
微热的茶水钻进口腔,有淡淡的涩意。缓缓咽下,便觉得那温热瞬间盈满了百骸,唇齿间也洋溢着清浅的余香。
“这茶叫什么名字?”沈舒情不由衷地开口问道。
宋暮抬手续了杯茶,淡淡说道:“是西域的新茶,尚未来得及取名。要不,舒儿来取?”
沈舒看着水底的些许茶叶缓缓舒展开完整的叶片,是三月柳梢嫩叶映在湖面上的颜色。她沉思片刻,开口道:“便叫沉碧吧。”
宋暮思索了一下,不禁夸赞道:“的确是好名字。舒儿取名有功,就分你半两沉碧,且当作奖赏了。”
沈舒娇嗔着:“皇帝哥哥未免太小气了,才给半两。舒儿为着起这个名字,小脑瓜都要想破了呢。不依不依。”
宋暮忍不住笑出声:“这可不是我小气,只是这茶通共才进贡了二两,再多也就没有了。”
沈舒张嘴还欲再说,余光却瞥见亭外不远有一佳人未持伞具,娉娉袅袅向这里赶来。她饶有兴趣地看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