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封闭的密室里不见天日,摇曳的烛火忽高忽低,室内摆设模糊地映在墙上,恍如鬼魅现世。
一个盛装女子垂首跪在地上,冰冷坚硬的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她白皙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可是她身形很稳,不见有一丝颤抖。因为她知道,与以往那些手段相比,眼前所承受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朕令你前去试探沈贵妃,你可知什么叫做试探?”不远处清朗的声音悠悠响起,恍如谪仙,本不该在这样阴暗的地方出现。
“谢奴知错。”女子重重叩首,发出沉闷的声响。似含了无限风情的额紧贴上地面,沾染了尘埃,污浊了那份巧夺天工的雕琢。
女子复抬起头,面容赫然是那白日里向沈舒挑衅的谢姝妃谢楚。
而那男子,恰是沈舒眼中玉做的人儿,宋暮。
宋暮飞脸半隐在黑暗中,精雕细琢的五官被烛火勾勒成无瑕的玉。他开口便是一阵轻笑,如沐春风:“楚儿,你倒是说说自己错在何处。”
不待谢楚搭话,他又说了下去:“你公然挑衅沈贵妃,冒犯尊上,此乃错一;你嫉妒成性,不顾任务在身,此乃错二;你人前失仪,有失体统,此乃错三。楚儿,你错了这么多,朕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呢?”
宋暮这一番话说得闲适自如,嗓音低沉,像在吟诵什么绝世的诗篇,优雅高贵。谢楚听了却骇得连连叩首,口中仍念着:“谢奴知错,谢奴知错,谢奴知错。”
宋暮又是一番轻笑,嗓音轻柔得像对情人的温柔呢喃:“楚儿,你自幼伴在朕身侧,深知朕的脾气秉性,了解朕所喜欢的,所厌恶的,怎么这次就犯了朕的忌讳呢?”
他微顿了一下,继而续道:“朕相信这次不过是一场失误。你仍是皇家最好的暗卫。”
宋暮缓缓步至谢楚面前,脚步轻轻未惊起一粒尘埃。
他修长白皙的手指抬起谢楚小巧玲珑的下颚,狠狠捏住:“莫忘了身份。”
谢楚感觉下巴被捏的火辣辣地疼,却不敢反抗半分。
宋暮眸中像盛了一汪浓稠的佳酿,瞳孔中倒映出居高临下的怜悯,被烛火衬出几分妖娆。
“退下吧。”宋暮松了手,掏出一张干净的丝质手帕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手,擦完却没有收回去,而是直接扔在了谢楚身上。然后再没有朝谢楚的方向扫过去一个眼风。
“是。”谢楚转身的那一刹那,眼中迸射出怨毒的光。
摇曳的烛火彻底熄灭,宋暮的身形彻底与黑暗融为一体。
黑暗中,谁轻声喟叹着:“喏,舒儿,你可不乖呐。”
与此同时,相隔半个皇宫的昭阳殿里,正被念叨着的沈舒以一种极舒服的姿势蜷在榻上,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不知做了什么美梦。
翻身时嘴中模糊地嘟囔着:“唔,也不知道宋暮对姝妃的禀报是否满意。”
仿佛不经意间从嘴中蹦出的一句梦呓。
波云诡谲,谁在谁的圈套里,谁能安然置身事外?
次日。
明明是正午,天色却阴沉的厉害。灰蒙蒙的天空压在头顶上,叫人没由来的压抑心烦。
沈舒看着响起闷雷的天边,担忧地蹙起了眉。春日打雷,天生异象,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正沉沉想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懒懒开口:“皇帝哥哥,这种不通传就闯进来的游戏一点也不好玩。”
脚步声停了下来,身后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询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朕来了?”
沈舒转身,瞬间已经挂上明媚的笑颜:“那是因为我和皇帝哥哥心有灵犀啊!”
宋暮唇边衔着一抹浅笑,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眉宇间自是一股雍容气度。
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姝妃昨天来你这里了?”
沈舒右手托腮,歪着头笑的甜甜:“皇帝哥哥,我好久没见你了,可不可以不要谈论别的女人?”
她撅着嘴小声嘟囔道:“那个女人,讨厌死了。”
他的声线是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别任性。”
沈舒娇憨一笑:“我才没有任性。”
言语间抬手斟上一杯茶,碧绿的茶水把光洁细瓷衬得碧莹莹的,分外好看。沈舒眸子亮亮的:“皇帝哥哥,你尝尝这茶,可好喝可好喝了。”
宋暮接过沈舒递来的茶盏,轻轻吹散漂浮在水面上的茶沫:“舒儿,你不准备说说吗,嗯?”
沈舒半垂着眼帘,语调仍维持着轻快:“谢姝妃,是皇帝哥哥的人吧。”
宋暮沉下声:“舒儿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沈舒扬起笑靥:“舒儿本来是没看出来的,可那姝妃明显对皇帝哥哥的了解过了分,叫舒儿好生醋了一阵呢。”
宋暮挑眉,示意沈舒继续说下去。
沈舒继续说道:“舒儿本来想过她可能是皇帝哥哥心中所爱,所以才多加亲近。不过我觉得皇帝哥哥才不会喜欢那样的女人呢。所以就只好往别的方面想啦。本来只是有点怀疑的,今天皇帝哥哥一来,舒儿可算是确定了。”
宋暮轻笑,刚想开口,沈舒又急急地接着说下去:“皇帝哥哥,舒儿的弟弟今年刚七岁,却也知道当今圣上是英明之主,手下除了御前侍卫,还另有一批直辖的暗卫。世人只道暗卫穿行于大街小巷中无处不在,无往而不利。原来竟连这后宫也是进得的,了不起,了不起。”
她挠挠头,很疑惑的样子:“可是这素质极高暗卫里混了个素质低的,该怎么办啊。”说到最后却并非疑问的语气。
她像是说了什么极好笑的笑话,别人还没反应,自己先咯咯笑起来。
宋暮狠狠皱了眉毛,眸中滑过一抹深思。他一向怜谢楚身为女儿身,却在宫里挥霍了大好青春。如今看来,他给予她的,是不是过了?以至于她属于暗卫的专业素养都消失殆尽!
他脑中闪过近年来她治理后宫的情况,生杀由断,酷戾残暴,竟是一团糟。他终究太纵着她了。
想完这些他猛地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居然因为沈舒的三言两语牵动了神思。
宋暮认真地把视线投向沈舒。眼前少女笑意直达眼底,乍一看是十成十的纯良无害,深究起来暗藏了睿智。他还是小看她了。
宋暮沉吟出声:“这后宫,是该整理肃清了。”
沈舒便笑得更欢:“是,是,是,皇帝哥哥,舒儿知道啦。”
她又是一偏头,慢悠悠地说:“皇帝哥哥,谢姝妃的号跟舒儿的名字同音呢,这可不好,犯了忌讳。不如给她改一个吧。”
宋暮思量片刻,点头应下:“好。”
于是眼前少女眸中升起了得意与狡黠,像只小狐狸。
那狡黠直映入宋暮心底。
殿外,狂风卷起落花呼啸着,以势不可当的姿态席卷遍皇宫的每一寸土地。
山雨欲来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