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回府省亲的阵势很是不凡,数顶软轿排成长长的一列,大摇大摆进了沈国公府。周遭百姓大开眼界,纷纷对珍贵妃所受的隆恩议论不绝。
而沈舒,就坐在最前面那顶极尽奢华的鸾轿里,在无数百姓的评头论足声里,被平稳地抬进府门。
她搭上清吟的手,仪态大方地下了轿子。看见曾经熟悉的府中的一切,心下黯然。明明只有几个月,她却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的爹爹、娘亲、哥哥以及府中一众家眷,都朝着她行礼,热烈地、或真心或假意地迎接着她的到来。
她没有注意其他人,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前的爹爹,沈国公沈峰。
她的爹爹已过了知天命之年,两鬓斑白。他一生戎马征程过,刀光剑影过,位极人臣过,现在人到暮年,反而沉淀出一身和蔼的气质。
她的眼睛有点酸,连忙走上前去,把沈峰扶起来:“爹爹快起来,女儿受不起爹爹的大礼。”
沈峰和蔼地看着她,有些唏嘘地说着:“几个月不见,舒儿你又长高了。”
这时,沈舒的娘亲清云郡主娉娉袅袅地走上前来,牵过沈舒的手,嘴角维持着一个完美的弧度:“舒儿,近来身体可好?”清云今年已是三十许人,但因为保养得当,气度又雍容大方,和沈舒站在一起,像姐妹多过像母女。
沈舒被攥住的手指有些僵硬。她的娘亲,真的无时无刻都这么高贵优雅呢。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柔柔笑着:“一切都还好。女儿不孝,劳烦娘亲牵挂了。”
微顿,又续道:“娘亲可还安否?”
清云笑吟吟地回道:“我身体倒还算康健,就是你爹爹——”说到此处,她微微蹙了眉,目光里五分关切五分担忧:“他整日操劳着公务,也不注意些身体。昨夜我又听他咳嗽了几声,好生担心。”
沈峰这时清了清嗓子,打断了沈舒和清云的交谈,说道:“我无事。你们也别站在风口里聊了,快进屋吧,着凉了可不好。今日这家宴啊,准备的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菜式。”后半句却是单独对沈舒说的。
于是沈舒在一大家人的簇拥下进了里屋,准备用午膳。
沈舒坐在沈峰的左下侧,沉默地吃着离自己最近的菜肴,暗中将桌上人的神情尽收眼底。那些眼神,又嫉妒,又羡慕,有愤懑不平,唯独少了家人之间应有的关心。
清云郡主热切地朝沈峰碗里夹着菜,嘴中还说着:“多吃点,可别累坏了身体。”
完了又指着桌上的一盘光明虾炙说:“我记得舒儿进宫前最喜欢吃这份光明虾炙了,来,多吃点,这道菜就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沈逸在一旁附和道:“是啊,莫非小妹嫁了人,连吃饭的口味也改了?我可记得你那时一人就能扫荡整整一盘虾炙,现在却不动筷了。果真嫁了人就是不一样,连一向无拘无束的小妹也学会矜持了。”
几人交谈着,又聊到沈舒小时侯闹出来的笑话,直把沈舒说的红了脸,娇嗔地看了眼她娘亲。
“得,逸儿你也别说了。我们家舒儿成大姑娘了,害羞!”清云乐呵呵道。
突然,“啪”的一声,沈舒的二姐沈斐把筷子撂到桌上,冷冷说了句:“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清云那前一刻还笑着的脸变得尴尬。
沈逸连忙打圆场道:“二妹一向是这个脾气,小妹你也别放在心上。继续吃吧。”
沈舒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她的二姐沈斐,姨娘去得早,人又清冷些,很是不讨沈国公和清云郡主的欢心。眼看人长的越来越大,性子也越发乖僻。以至于如今都十七了,也还没许上人家。倒不是没人上门提亲,只是沈斐她自视甚高,挑挑拣拣,耽误了出阁。
沈斐的离去让室内的气氛有些冷凝下来。好在沈逸长袖善舞,几下又把话题重新挑起来。
其乐融融。
用完午膳,沈舒回到出阁前的闺房里,卸下华丽的妆容和繁琐的首饰,换了件样式简单的桃红曲裾,移步去了书房。
她没有忘记,刚刚她用完膳准备回来的时候,沈峰用眼神吩咐她等会儿去书房。
沈舒站在书房门前,看着沈峰躺在椅上闭目小憩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照在他身上。那个曾经站在帝国之巅,叱诧风云的男子,他终于敌不过岁月的煎熬,鬓边生出了霜白的发丝,曾经饱满的额头也被刻上道道痕迹。
她突然鼻子一酸,快步上前,轻轻喊了一声:“爹。”
沈峰听见声音,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沈舒,笑得一派祥和:“你来了。”
阳光打在他身上,把他的白发染成金黄色。他的眼神和蔼中暗藏了锐利。
他突然叹了口气:“舒儿,你瘦了。”
沈舒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原本圆圆润润、有些婴儿肥的小脸,此刻下巴已经变得尖尖的。
“舒儿,爹爹对不住你,把你送到那吃人的地方。”沈峰哀叹一声。
“爹爹……我很好,我没事的,陛下他对我很好……”沈舒着急地辩解着。
沈峰的眼神暗沉下去:“对你很好?”他的音调提高了三分:“对你很好,还会让你出事?宫里那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
他盯着沈舒:“舒儿,你要记住,你背后站着的是沈家,沈国公府!沈家的女儿,不能叫别人轻贱了去。你要干什么,爹都支持你。爹只求你一辈子幸福安康。”
沈舒拼命眨着眼睛,好不让眼泪掉下来:“爹爹,我都知道。”
沈峰揉了揉眉心,脸上已有疲惫之色:“这次回家,也不知道你能呆多久。舒儿,你多保重吧。”
“那我先下去了,爹爹注意休息。”沈舒对着晃眼的阳光,眸子愈发酸涩难忍。
她走出书房,站在后花园里,看着葱茏的草木,茂盛的繁花,回忆起自己短暂的童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