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暮敏锐的发现了沈舒的离去,他内心有些焦躁,但还是维持着无懈可击的笑意,礼貌而不失威严地疏散了筵席。
他看了眼不早的天色,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对安念说:“去昭阳。”
他匆匆赶到昭阳的时候,正碰见沈舒在案上摆了棋局,认真思索着,时不时自己用左手和右手互相博弈。
他走上前去,坐在沈舒的对面,仔细审视着棋局,半晌捻过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上。
沈舒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修长的手指夹起一粒黑子,落在棋局上。
明显的攻势。
宋暮轻笑,再次捻起一粒黑子,反复思量中,落在了棋盘的右下角。以守为攻。
沈舒落子。白子没有选择歼灭黑子的角部,继续在中原地区大展拳脚。
黑子只是安居一隅,似乎没有逐鹿中原的打算,却暗中奠定了出击中原的路。
眼看就要被宋暮得手,沈舒轻轻一笑,又是峰回路转,完全没有留给宋暮反击的机会。
无奈,宋暮只能被逼回,借角固守。
接下来的局势逐渐明朗,沈舒的白子盘踞于中原,即将问鼎。
啪,啪,啪。
瓷质的棋子落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沈舒毫不犹豫地落下最后一子。
局终,白子胜。
沈舒伸手打乱了棋局,将棋子收好。
这期间,两人像互相遵守着什么默契,依旧没有人开口说话,只有衣袖拂动时衣料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
是沈舒先打破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沉默。
“我想回沈府省亲。”她淡淡说道,目光仍停留在被收起的棋子上,细细思索着什么,心不在焉。
宋暮下意识地以为她还在介意白天的事情,反驳出声:“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今天……”
其实什么呢。
曾经在朝堂上为了推行一个新政策舌战群儒,以一人之力力敌天下群雄,最后大获全胜的他,突然语塞了。
他自己一向很清楚,沈舒会是他的妻。只有沈舒可以是他的妻,唯一的,将与他执手相伴一生的妻。
可不管怎样,他纳了朱锦为嫔,这是事实。他一早就决定以这次沈舒用心准备的宴会为契机,让朱锦出现在众人面前,顺势收下朱锦,这也是事实。
更何况,沈舒是他唯一的妻子,却不会是他唯一的女人。
所以,又能解释什么呢。
有一些坚硬不可阻挡的东西,突然横陈在他与沈舒之间,连带着沈舒的眉眼似乎都遥远模糊起来。
或许,这些种子都早已埋下,只要寻找到一个机会,就可以生根发芽,迅速成长成参天大树。
“我知道,我都能理解的。”沈舒的语气颇有些无奈。她看上去就那么像喜欢使小性子的人吗?
“我只是想回家了。”她继续说道。
她说,她想回家了。
宋暮真的很想问问她,昭阳不就是她的家吗?
但他最后也只是说了两个字:“准了。”
沈舒的笑容带了几分释然。她起身,唤清吟把棋盘拿下去。
“这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是你和朱锦的好日子,可别让人家独守空闺太久啊!”沈舒挤眉弄眼地对宋暮说,语气没有丝毫的不自然。
但就是这样的自然,让宋暮愈发无力。
他没有应声沈舒的促狭,只是淡淡嘱咐道:“早去早回。”
说的自然是沈舒回府省亲一事。
他拂袖起身,离去。
昭阳殿里,摇曳的烛光渐次低下去。
馨尹殿中,此刻却是红烛高照,一派祥和热闹之景。
宫人们嬉笑着,仿佛被喜庆的气氛感染了,唧唧喳喳地谈论着她们的新主子。
内室里,朱锦躺在榻上,身上搭着一张暗红色捻金绣并蒂莲枝纹的云锦软被。
她已经沐浴完,此刻只在曼妙的胴体上披了一件薄薄的浅蓝色纱衣,欲露还休,微微一个侧身,便隐隐约约可以瞧见无比旖旎的大好春色。
她玲珑的小脸上充满了对幸福的渴望与羞涩。鸦睫轻颤着,只待她的君王前来,和她共度良宵。
红烛摇曳着,诉说着女子初嫁的旖旎心思。
沐浴后的身子软软地,很容易就放松下来。困意袭来,她怀揣着对未来的美好幻想,很容易就进入了梦乡。嘴角还挂着幸福的笑意。
然而她却不知道,这夜,她没有等到她的君王。
偏殿里,宋暮沉默地饮酒。一列摆开的白玉壶里,盛都是几十年的女儿红,他一壶接一壶地灌下去,纵然酒量不凡,也是没一会儿就换上了醉态。
这皇位坐着太压抑,看着铺金砌玉,实则那金玉底下都是森森的白骨。只有酒醉了,方能忘却尘世,获取一片逍遥自在的天地。
为了这睥睨天下的位子,他得到了多少,失去了多少?
他突然想仰天大笑。
长夜漫漫,寂静无声。唯有酒液落入杯中时,清澈碰撞出的泠泠水声。
他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神智,摇晃着站起身,吩咐安念:“回乾清。”
次日,朱锦从安稳的睡眠里辗转醒来,迷迷糊糊中幻想着昨夜里她和宋暮的种种旖旎,面含春色。她摸了摸身侧的床榻,微凉而整洁的,没有纠缠一夜的痕迹。而她自己身上,也是清清爽爽,没有经历人事的痕迹。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心中一慌,有些失态的叫来在外面侍候着的婢女,急匆匆地问道:“陛下呢?”
婢女畏畏缩缩地,不敢看朱锦的眼睛,有些害怕地支吾着:“回娘娘,陛下不在。昨夜……昨夜陛下只在偏殿坐了一会儿,就回乾清了,没有进来。”
朱锦秀美的面容开始扭曲。她一时气急,伸手用力向婢女脸上挥去。再收回时,指甲缝里已经带了点点血丝。
“啪”,清脆而响亮的耳光声。
婢女捂着被长长的指甲挂出血的脸颊,跪在地上,瑟缩成一团:“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朱锦越想越愤懑不平,朝吵嚷着的婢女低吼一声:“滚!”
婢女踉跄着跑出去,隐隐听见小声啜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