燥热的风迎面吹来,以极其嚣张的姿态宣告着夏的来临。
沈舒手里摇着一把白绢扇,扇手似玉。檀木做的扇柄上长长垂下浅紫色的流速,迤逦在裙上,和裙摆上绣的攒金芙蓉花纹相映成趣。
她一向比别人贪凉些,夏天一到就早早地在殿里置了冰,享受冰块融化时冒出的丝丝凉气。
此刻,这奢侈来的些许凉气,被底下那群叽叽喳喳、满身脂粉气的女人吵的一点不剩。
沈舒被吵的实在心烦,摇扇的速度加快了些,吊起眼角扫了个凌厉的眼风下去。她身量颀长,眉宇间气度更是不凡,虽然生的是一双滚圆的杏眼,本起脸来倒也没了孩子的稚气,唬的满殿妃嫔安静下来。
她突然无比怀念以前告病的日子,没有妃嫔每天一大早就来请安,可以悠游自在的睡到自然醒。那样的日子,美好的不像话。
“怎么,柔嫔还没来吗?”她沉声问。
柔嫔不过是个普通的宫嫔,位分中等,宠爱也不多,亦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身后撑腰。公然来迟,是想怎样?
底下的人有哄吵起来,有尖酸刻薄者甚至已笑开嘲讽:“娘娘,那柔嫔身子矜贵,怕是来不了了呢!”
她瞪了开口的人一眼,却没有注意那人口中的“身子矜贵”是什么意思。
她摇着扇子,看着一寸寸向上升起的朝阳,再没有开口。
大约一盏茶后,柔嫔终于姗姗来迟。
“妾柔嫔李氏请娘娘安。”她屈膝行礼,声音娇滴滴的,态度还算恭敬,“娘娘恕罪,妾来迟了。”
徐妃一向看不惯这种喜欢撒娇卖痴的女人,哂笑着:“妹妹好大的排场,叫我们一殿的人等了小半个时辰。”
柔嫔不胜娇怯地看着徐妃:“娘娘恕罪,妾不是故意的。只是妾现在有了身子,早上起来时孕吐的厉害,所以才来晚了。”
她一番话说的又急又快,双颊微酡,轻抚小腹,眼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一殿人被她的话惊住,鸦雀无声。
怀孕了啊。
沈舒看着她未显身形的小腹,眸光复杂。
自己知道的还真是不早呢。
妃嫔们脸上的神色一一被她收入眼底,她摇着白绢扇,想着,好像也不算晚啊。
很快挂上了如花笑靥,热切着:“无事,柔嫔还要多加保重身子啊。”
转而指了下面的空位:“坐。”
底下的人也都反应过来,叽叽喳喳向柔嫔说着话,恭喜者有,关心着有,凑热闹者有,只是这里面存了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有眼尖的瞧见柔嫔发间的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摇曳着分外好看,低呼一声:“呀,姐姐头上这步摇可真是好看,正衬的姐姐秀美端庄。”
听着这话,柔嫔抚上发钗,眉眼间有得意之色:“妹妹也觉得好看吗?这步摇还是陛下特意赏的呢。”
那人艳羡的盯着步摇,语气有点酸:“姐姐真是好福气呢。”
宋暮赏的?沈舒被这话吸引了,抬头朝柔嫔看去。步摇用纯金打造,上面嵌了颗拇指大的红宝石,晶莹剔透,在日光的照耀下流转着光影,的确好看。
只是……
“若本宫没记错,柔嫔妹妹是五品的品阶吧。可这双鸾点翠的步摇,似乎是三品以上的宫嫔才能用的吧。”徐妃在一旁冷冷开口,“本宫倒是不记得,陛下什么时候给你升了三品?”
她的语调突然拔高几度:“柔嫔,你可知罪?”
柔嫔面上有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一双柔荑仍抚摸着头上的步摇,定定看着徐妃,声音不胜娇弱:“妾绝对没有逾越的意思,这步摇是陛下赏的,妾以为戴着才能不辜负陛下好意,此刻听娘娘,竟是妾做错了吗?而且,贵妃娘娘还在上面,娘娘如此说,是想代俎越庖吗?”说到最后,她眼眶通红,含着泪水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来。
徐妃无言以对,恨恨咬着牙:“妹妹怀着皇嗣呢,本宫自然不敢怪罪。至于代俎越庖,本宫不敢有此意,妹妹是孕中多思了。”
沈舒坐在上面看底下二人纷争着,看着柔嫔眼底的娇纵得意,笑眯眯地想,还真是不爽呢。
她轻咳一声,等底下人都闭了嘴,才笑眯眯地柔声说道:“两位妹妹先别吵,本宫与你们一同侍奉陛下,都是姐妹,伤了和气可就不好了。”
然后转头看向柔嫔,笑得一脸和气:“不知妹妹在储秀宫受训时可读熟了宫规?衣饰整洁守礼是宫规明文规定,也是作为一个女子的基本之德。妹妹如此,可是不守规矩呢。”
她见柔嫔开口欲要反驳,继续说道:“当然,这步摇既然是陛下赏的,想必是极衬妹妹的。不过妹妹,本宫倒是听说徐妃去年得了陛下赏赐的朝阳五凤挂珠钗,却未有一次佩戴于人前。陛下问起其原委,她答:凡为女子。当知礼数。五凤是一品宫嫔所佩纹样,自知身份不恰,故不敢佩戴于前。陛下听了直赞其有班婕妤之才。”
她看着柔嫔一点点变黑的脸色,笑得更加欢畅:“班婕妤拒于成帝同撵,贤德无边,故流芳于世。徐妃妹妹好意提醒,还望妹妹仔细揣摩体会。陛下素来喜爱知礼懂礼的女子,妹妹自当思量。”
柔嫔面上难堪,得意之色尽褪:“谢贵妃娘娘提点,妾受教了。”
沈舒一脸的纯良:“啊,受教就好。不过本宫怕妹妹理会的不深刻,万一哪天冲撞了陛下可不好。不如这样吧,本宫体谅妹妹怀着身子,把女论语每日抄上一遍就好,记得晨觐时拿给本宫过目。”
柔嫔又是一副快哭了的表情,勉强站起来略屈了膝:“是,妾定把娘娘教诲谨记于心。”
徐妃看着这一幕,忍俊不禁道:“娘娘圣明。指不定哪天,我朝后宫里就能再出一位有婕妤拒撵之德的千古贤妃了呢。”
沈舒没有搭话,按着眉心说:“本宫乏了,你们先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