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听竹宫。
今夜的天空格外阴沉，黑压压的向人头顶压下去，万分压抑着人心。月亮被轻纱似的云层遮住，朦朦胧胧撒下些微光线。星星的影子也很难寻觅到。黑影朦胧中，有衣料窸窸窣窣摩擦的声音，什么阴谋即将破土而出。
“大晚上的，你急匆匆找本宫来做什么？”丽妃摘下把脸遮的严严实实的兜帽，坐上主位，眉眼间是明显的不耐。
金猊已冷，殿中余香袅袅，氤氲着本就模糊的视线。昏暗的烛光跳跃着，时不时爆出个灯花来，惊得人心惊胆战。
董贵人原是站在窗边的，此刻看见丽妃，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下子瘫软在座上。她急促地喘息着，开口便是哭腔：“娘娘，您可支个招吧——玲珑，玲珑她被抓了！”
丽妃倒了杯热茶在手心里握着，听到这话，手一抖，大半盏茶落在前襟上，滚烫地浇湿了一大片，炙热的温度透过层层衣料传递到娇嫩的皮肤上，通红了一大片。她却浑然不觉，直直呆在那里，手心还维持着半握茶盏的姿势。
片刻，她缓过神来，冷声道：“玲珑是谁，她被抓了关本宫何事？大半夜的，你把本宫叫来，就为说这事？你可莫要拎不清！”话说到最后，已有了威胁之意。
董贵人在旁边听着，心知丽妃有了撇开她自己的意思。她也不哭闹了，唇角滑过一抹诡异的笑。她笑的花枝乱颤：“拎不清？妾心里可跟明镜似的，把你那些腌臜事啊，都看的一清二楚！”
她敛笑续道：“你且等着，我明个就把这事事无巨细的讲给陛下听。左右给沈舒下药这事被揭开了，我也逃不过一死，倒不如挣个鱼死网破，临死前拉了你一起，黄泉路上有个人陪着，我去的也痛快！”
殿外有风呼啸而过，像一声声细长幽缠的呜咽。
丽妃低垂着眸子，伸手弹了弹前襟的茶渍：“你这是在怨本宫？事发突然，你急吼吼禀给本宫了，本宫也是心里发慌，没个主意！”
她一闪而过的眼神藏着狰狞。
董贵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我怎能不怨？你，你分明是拿我当枪使，用完便扔！”
丽妃敛目听着，眸中精光乍现。她唤奴儿续了茶，捧着茶盏，衣袖遮掩见右手不动声色地向杯里加了点粉末状的东西。她晃盏轻吹，未饮，递给董贵人：“你先别急，本宫看这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这样吧，本宫回头在仔细想想，定会保你无虞。说半天嘴也该干了，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茶盏是晶莹剔透的白，用略深于侧壁的月白色描绘着富贵缠枝莲纹，莲的中央用朱砂点了饱满的一滴，色泽鲜艳，娇艳欲滴。
董贵人似笑非笑地盯着那盏茶，茶香袅袅，看上去很可口美味。她很快就接过去，淡哂着：“你可别再耍那些恶心人的阴招了，反正我现在也不想活了，就是喝了这茶又能怎样？你瞧着吧，今晚我去了，至多明天，你干的那些腌臜事儿，保准闹得人尽皆知！”
丽妃猛地拍了茶案，面目狰狞地吼道：“你好大的胆子！”
“我看你才是好大的胆子！”冰冷的男音响起。原本立在一旁的绣着清花缠枝莲纹的屏风轰然倒下。待一切平息后，丽妃看见，屏风背后，俨然是当朝天子，宋暮。
风不知何时吹散了乌云，一轮明月盈盈，高挂于长空之上。绛河清浅，月华如练。
宋暮朝董贵人点点头，赞许地说：“你做的很好。”董贵人看着丽妃惨白的面色，不屑的笑着，像在嘲弄她的愚蠢：“这是妾应该做的。”
丽妃望着宋暮，如遭雷劈。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陛下，您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那么，您准备怎么惩罚妾呢？”
她苦笑着：“您为了贵妃，还真是煞费苦心呐。”
抬眸，不偏不倚，正对上宋暮凛冽的目光。
宋暮审视着眼前这个跟了自己五年的女人，不带丝毫感情地说：“你犯下滔天大罪，嫉妒成性，谋害高位，自然要重罚。”
“看在你跟了我五年的情分上，赐你一壶鸩酒吧。你放心的去，朕不会揭穿你这些恶心的行径的。朕会给你留一份哀荣。”宋暮朝董贵人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立即从内室里捧出一个越窑模印莲瓣纹大盘，盘上安稳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玉壶和一个骨瓷清花手绘小杯。不用说，壶里盛的必定是鸩酒了。
“哀荣啊……陛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慈悲心肠啊，瞧，连这鸩酒，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呢。”丽妃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悲戚地响了起来。
前襟上洒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在春夜里冒着丝丝寒气，顺着肌理蜿蜒进去，一直冰凉到心底。
“陛下慈悲，可否再允妾一个诺？”她拼命忍回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妾仪容乱了，您让妾重新梳妆更衣，体面些去吧。”
宋暮狐疑地打量着她，确定她不是在耍什么花招，微微颔首：“动作快点。”
丽妃退回内室。听竹宫她还是第一次来，也不知道那些衣裳首饰都收在了哪里。她费了不小的力气才从一堆董贵人的衣裳里找到了一件符合自己心意的。
她穿一件流彩暗花云锦宫装，臂上缠绕着藕色及地披帛。乌发绾做飞天髻，发间插着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珠饰烦尘。她颊边上了淡淡的桃花妆，蛾眉描就雍容的远山黛。轻颦浅笑间，媚态横生，艳丽无匹。
她看着镜中倾国倾城的自己，伸手放在胸前，按捺住乱掉的心跳。
把自己打扮好了，她迈着莲步，移到了主殿，从容奔赴那即将到来的死亡。
进到殿中，宋暮和董贵人已经等了很久。丽妃接过玉壶和瓷杯，斟了满满一杯。醇香的酒液在杯中呈现琥珀色。
她勾唇笑了，眼波横生，荡漾开来，是旖旎的艳色。世间好物黄醅酒。临死前还能喝到这等琼浆玉液，她倒也不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