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总是匠心书院菜式最丰盛的时候，今晚却与平时更有些不同，书院的人不用平时屋内吃饭的桌子，而是换上了更大的，需要折叠起来的桌面，并将桌子摆在了院子里。
“土豆切丝不是切片，说了辣椒要从中划开去籽，这的牛肉怎么顺着纹理切的？这些扔了重新切。”二师姐温婉的一面在这此刻消失得不见踪影，只看见一个围着围裙，扎着高高发髻的女子呼喝着三个手忙脚乱的家伙在厨房里穿行。
李平分不清几种油的区别，宋治把盐和糖差点搞混，被二师姐看了一眼，赶紧低着头拿开换成了盐。
其中最显得狼狈的不是李平和宋治，反而是身为大师兄的司徒修。他练剑，手稳，被二师姐范齐安排去切菜，本来一丝不苟地切好，全部都切得厚薄一致，满以为干得漂亮，结果完全用不上。
书院每次有人过生日，那天就会是书院厨房里最忙碌的一天。但以前从来都是由师姐范齐和老家伙两个人料理妥当，三人只需要做自己的事，听着厨房里有韵律的刀板声，看厨房里一老一小有条不紊地准备好一切，然后就等着厨房里飘来让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今天老家伙从早上起就不见人，只在房里留了张字条说晚饭前回来，然后这些繁琐事就只好由从来不沾油烟气的几个家伙来做。
忙活了快半个时辰，进展却微乎其微，最后只好在煲汤煮粥的师姐一脸无奈地亲自操刀，嘴上说着，“你们这些家伙啊，就是平时懒惯了，真要你们做这些事一个个都懵了，就算你们将来娶了媳妇，也难免碰上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吧，到时候你们怎么办？现在都给我好好看着点！”
三个人像犯了错的学生，在她身后站得笔直，不时应一声是。
“小师弟，你去外面看看，老师怎么还没回来？”小师弟自然就是说的李平了。
李平心中一喜，当时就要迈出步子。
却听书院门“吱呀”一声，老头慢悠悠走了进来。
师姐往门外一看，当时便松了一口气，“老师可算回来了，你们在外面等着，把碗筷摆好。”
三人逃也般出了厨房，集体长出一口气。
宋治就着院子里水缸里的水洗了洗手，“我还真没见过二师姐这么有……气场。”
他想了想半天，也只想出了这个词来形容。
另外两人想了想，点点头，深以为然。
大师兄想了想，像是安慰自己般，“君子远庖厨，做不好这些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另外两人听了，相视嬉笑一声，也不拆穿。
摆好碗筷，三人无事可做，便看到老家伙手持菜刀，手腕抖动，极具美感。
“老师做菜还真是一把好手，他要是去开个酒楼，我们啥事不做都不愁吃喝了。”李平玩笑道。
其实岂止是做菜烹饪，老家伙在任何方面几乎都精于其道。比如行医，反正从小到大书院里哪个生了病，其他人只需要按照老家伙的方子去药房抓药，都是毫无疑问的药到病除。还有其他杂学，更是数不胜数。
用“几乎”这个词，是因为在众人的印象里，老头唯一不会的一件事，就是修道。
即使如此，他还是教出了大师兄这样的奇才，虽然他们不太了解二十二岁的求道境在外界代表着什么，但看“官府”这些年来唯一一次悬赏的求道境，便可略知一二。
也许……不是唯一一次吧？
李平忽然想到昨天晚上那个语焉不详的悬赏，心头微微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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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肴接连上了桌。
院子里那张几乎要三人合抱的圆桌，都被锅碗瓢盆占了七七八八，老头提了几壶黄酒，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酸得不行的祝词，只有老头说了一句话，“要说的都在这桌菜里了，动筷。”
四人各自敬老头一杯酒，然后开动。
一餐过后，肴核既尽。
老头似是又喝高了，收了碗碟后也不管半点形象，一屁股坐在桃树下，仰头看满树桃花。
李平今晚也喝得不少，陪着老头坐在树下。
师徒二人皆无言，只是静坐在树下，四周静得只有风流动的声音。
“小四儿，你急吗？”良久，老头忽然出声。
李平楞了一下，明白老头说的是什么，于是答道：“以前挺急的，现在反而不急了。”
老头咧开嘴笑了笑，“这人一老了啊，很多事情都看得要明白一些，有些事是急不来的。到了就是到了，悟了就是悟了。”
李平点点头，“学生知道的。”
“知道和懂得，这中间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做老师的，只能告诉你这么回事。就好比这山间的风景，人人都说好，但最终还是要自己看过才明白。”
老头说完，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央抬头望天。
天空无星无月，一片晦暗。
“他娘的，这个日子怎么能是这鬼天色？！”老头对天骂了一声。
他用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更介乎于质问和命令。
四下无人回应。
可下一刻坐在树下看的李平便被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一声之后，星光月色如水泄地！
老头转身，微笑着看已经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李平，“小四儿，这便是为师送你的生辰礼了。”
眼前的老人，眼中褪去了那抹老年人该有的浑浊，取而代之的是灿若星辰的目光，仿佛已经将满天星辰皆纳入眼中！
不等李平说话，与先前判若两人的老人，冲着李平一挥袖子。
接着，原本坐在树下的李平便不见了踪影。
老头轻声道：“年轻人啊，也该有点冲劲，不然老了多没意思啊。”
再一瞬，这一夜翩然如仙人的老头也消失不见。
长安城。
某个僻静巷落，某扇朱红大门内一间漆黑房间里，忽的发出一声沙哑的轻笑。
“想来今夜的星光，定然灿烂如当年。”
“苏文正啊苏文正，你还是急了些。”
“这么些年没找你算过账，今晚跟你讨点利息买酒喝。”门外一个声音答道。
“轰！”
话音刚落，那扇朱红大门便轰然炸开，飞进屋内。
星光撒进漆黑的屋内，隐约照见一个盘坐在地上的漆黑人影。
屋内人却是不气不恼，用那涔人的声音含笑道：“贵客临门，有失远迎。”
“当年一别，你他娘还是一副鬼样。”门口一个消瘦的老人，面色阴沉。
老人单手一抬，露出干瘦的手掌，在月光下映得骨节分明。
随着手掌的举起，那头顶星辰竟是随之暗了几分，而与之相对的，那一刻月光却变得如日光般刺眼！
屋内的身影拖着长袍站起身来，声音不再如之前那般淡然，“你当真以为我留你不下不成？这里是长安！”
老人听到这话反而笑了，“哈哈！笑话！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这句话了，兴阳的长安，老夫只要尚在一天，就轮不到你这异国人指染！”
说完，手臂猛然挥下！
天空中的那抹光芒，已经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星光，两者在汇聚间已经达到鼎盛，最后竟如离弦之箭般射出！
光芒如柱，无声息地在一瞬间斜斜落入屋内。
待光辉散尽，那间屋子竟是凭空消融了一半，就连地上也多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
“爽不爽？不管你爽不爽，反正我是挺爽的。”老人对着坑洞讥讽道。
一阵短暂的沉默。
“苏，文，正……”阴狠嘶哑的声音从坑洞黑暗处一字一句地传来，“你今天，走不了！”
老头手上占了便宜，嘴上也丝毫不示弱，“一看你这种局庙堂之高的大人物就不懂我们这些小人物的生存之道。两个人之间打架，如果势均力敌就一定要先动手，只有下手狠了，把别人打蒙了，基本上你就能赢。”
一袭破烂黑袍从坑洞里凌空而起，擦了擦嘴角，“嘿嘿，别忘了之前你也是居庙堂之高的人，可如今？你不过是一头丧家之犬！”
老头神色如常，“别想着激怒我来拖延时间，就像和别人打架，你占了便宜，但是对面的人就要来了，你怎么办？”
黑袍人一愣。
“当然是跑啊！别人就是问候你母亲问候你全家问候你祖宗十八代你也得跑，蠢货！”
说完，老头便一个闪身，消失了踪迹。
黑袍人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动作。
片刻沉默后，他居然低沉着笑出声来，“嘿嘿嘿……嘿嘿嘿，苏文正，比以前有意思，真有意思。”
“看来这局棋，还远未到收官的时候。”
四周重新变得一片寂静，留下的只剩满地星光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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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只感觉一缕清风拂过，眼睛不自觉地闭了闭。等眼睛再度睁开，眼前的景色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映入眼中的不是书院的那熟悉的院落，却是片浩瀚的夜空。
莫不是今晚酒喝多了，自己在做梦？
他感觉屁股坐着的地上有点异样，顺手一摸，却发现尽是泥土碎石。当他站起身来，四下望去，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前一刻还在书院桃树下的他，此时却来到了某座山巅。
这里是群山间的制高点，举目眺望，蜿蜒群山尽收眼底；眉眼轻抬，满天星辰触手可及。
李平心间无端生出一股豪情。
再一想到之前老师说过的话，“这便是为师送你的生辰礼。”，他便明白了其中深意。
于是他一刻不敢耽误，扫出一片平地，席地而坐，然后开始呼吸、感悟、吐纳。
老师送他的这份礼物，便是一个契机。
能不能借此明理，就看今夜。
PS：这章我写的很有感觉，很开心，希望看的人也是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