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终是没有不散的筵席。该死的死了,该走的也要走了。
文班长他们这就算是完成侦察任务了,要回营部复命。其实我也不清楚他们所谓的侦察任务到底做了什么。反倒是顺手的副业,收拾了孔不文的余孽,倒是大功一件,也是大快人心。
看着我们几个半大的孩提,他也是愁上眉间。最终决定,留下一个人来负责把我们重新遣送回家。
他逐一问我们家住何地父母何业,他们几个一听要送他们回家,个个争先恐后的抢答,问到最小的那个时,他支吾不清,但是旁边的大点的孩子替他答了,他是我们同村的,都住老刘家屯,父母都是农民。
再到我,我也不言语。文班长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顺带强调说,这是送我回家,你不告诉我你家在哪里,我怎么送你回家。
我倒是也想知道我的家在哪呢。它到底在哪呢,何处能收留我,有屋可遮风避雨,有人可栖宿心灵。想来想去,也不过莫如我的破庙了,但我就是从哪里被赶出来的。我此刻成了真正的孤儿了,连破庙都没有的孤儿。
文班长一脸着急,等着我回答。
“我是个孤儿,父母早死了,没家了”,我如是说。我以为我讲出时会泪水盈眶,或者委屈泪流,但事实我却静如止水。对此没有丝毫感触,一切都是那么风轻云淡。就像我该是没有父母一般,又哪来伤感,又何必伤感。
“那你就没有同宗族的伯伯叔叔,或是亲戚。他们住哪呢。”他追问道,语气里透着一丝着急。
“他们在迁徙路上被飞机炸死了。我不记得有亲人了,之后都是我一个人流浪了。”我不想再给他们讲师父和破庙的故事了,我这算是被逼急了吗,无奈中撒了人生第一个谎,所谓的不妄语,我这就算是破戒了。当我在口里说完,心里早就阿弥陀佛拜求佛祖宽容了。
我看到文班长脸上的为难之色了,我也懂得他的为难之处。他救了我们,但是之前没考虑过救了之后怎么安排,这就要回去复命了,其他几个倒好,送回父母身边就算交差了。但我成了麻烦。
他现在充其量就是这九个兵的头头,还没多大权利就这样不打报告的带回去个孩子。我论年龄还不到入伍年纪,论外表个头,也蒙混不过去,身高一米五,脸上半茬胡须也没有,谁能信我十六来参军。
更兼这救都救下来了,难不成让我继续回到街头去流浪。他可是正规军,是国民革命军,碍着面子也说不出来。再说我们中国人向来讲究送佛送到西,他这好事做一半怕是算不上功劳。
他为难了,但我不能让他为难不是。我在他那里已经留下了,机灵懂事的好印象了,这时更是凸显的时候了。
“谢谢文叔叔救我们,你们要回部队去继续打恶霸除劣绅去,我就不拖你们后腿了。将来等我长大些也来参军,来找你,一起当侦察兵,就让你当我班长。”说完这些我给他鞠了一躬转身就走。我不知此刻为什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是被自己的豪迈感动哭了吗。
其实我自己走,还是跟着他们走,对那时的我意义区别仅在于,一个要自己找食果腹,一个稍有保障。
我没走几步就被逮回去了,文班长摸了把我的光头,感叹道,“既是如此的乖巧懂事,我倒是给营长带回去看看,看他能不能说说情给你在后勤队里找份领馒头的差事。”被他的手一摸,我突然发现我的光头开始冒头发茬儿了。
一旁的武班长略微有些着急,当街就和文班长争论起来,不过他不是并无道理。劝告里带着质问,“你疯了,这是违反纪律的,你带回去屁大的的孩子看营长不扒了你的皮。你还真打算好人做到底?”
文班长此刻倒是淡然很多,也不急着辩解,或是没什么好辩解的了,“领罚的事回去再说吧,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到我救的孩子再去流亡。营长他也就最多撤了我这个班长,还能怎样,撤了我你上,你我谁当班长还不到一样吗。”
这一句倒是噎的武班长气不打一处出,“好好好,俺好心你当驴肝肺了呐,这事是你一个人的注意,自己担着,别连累俺和其他兄弟们。”
我能被文班长决定带回营里的原因,除了机灵懂事,还有他观察到我是练家子了。
不巧的那林旺财看到我要被文班长带回去,也试着央求带上他,还说道自己够了参军的年龄。其实我倒是能理解他的心情,他是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就这样回去了,指不定那混账父亲还高兴着能再卖一次呢。
可惜碰了一鼻子的灰,被文班长一顿呵斥,“你有爹有娘的凑什么热闹,你知道我们这是干什么去吗,是去打仗,是上前线。一颗子弹飞来就没命的事,你以为好玩吗。”
文班长正怕是有火没地方撒呢,不巧这林旺财也不看眼色。文班长带我一个回去都是兜着挨训受罚的风险,他这会还火上浇油想再多带他一个回去,这不是诚心整死文班长吗。一顿呵斥教育的林旺财灰溜溜的站着一句话也没了。
六娃被派去执行遣送这五个孩子回家的任务了。我猜到为什么是派他去了。他在这十人里看起来是最瘦弱的了。这种不用使劲不用冒险的差事交给他最合适不过了。当然这是我猜的,凭据是彪子也向文班长申请这差事了,但文班长以部队需要他这样的战斗力为由给拒绝了。我心底里也是这么觉得,能一下子把我撞蒙的大汉,让他去护送几个小娃娃回家岂不是大材小用。
只可惜六娃此去就再没有回来复命,倒不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但原因我也是到后来才知道。
我跟着文班长一行人往他们驻地前行,我们的“行军”速度还算是很慢的,大概是考虑到文班长的腿伤,不过还好那只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文武班长一路上都在打冷战,但对我都还算是客气,那武班长还问了我累不累,要不要他背我走一段。我当然拒绝了,不说这些天早就走习惯了,另外我这,算不上参军但也算是进军营去,岂敢矫情还要人驮。
一九二六年深秋,我就这样跟着一个国民革命军的侦察班去了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