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一场叫人欢心的酒宴,就因为庄昭唯的无中生有,搞得大家最后喝起酒来总觉多了些芥蒂。不过,气氛再怎么古怪,喝酒的心思还是有的。外面买回来的几箱啤酒悉数干掉,庄昭唯还不解恨,硬是将凤西家里藏着的酒都翻了出来喝掉才觉开心。
及至夜深时分,地上除了酒瓶还多了个庄昭唯。凤西还好些,总算知道睡觉要蜷缩在沙发上。剩下清醒的,便只剩连乔与沈舟平了。连乔是神经太粗导致的酒精无效,而沈舟平则是真正的深藏不露,大家都是平喝起来的,到最后时,他的脸上也不过多了些稍稍显露的红晕。酒品又实在是好,简直叫人羡慕。
“时候不早了,你也早些休息吧。”沈舟平微微笑,提着两个酒罐作势就要出门。
连乔并不答话。从房里取出毯子来盖在睡昏的两人身上,顺便确定了凤北还在梦中时这才倒转了身来,因为酒精而苍白过度的脸上带了浅淡的笑。
“屋顶空气很棒。”
沈舟平一怔,继而笑着摇起头来。
“你啊。”
倒是没有说谎。山上的空气总归是好的,即便是在炎热的夏季,到了夜里还是会有清新的风袭来。站在屋顶上被风一吹,再浓的酒意也该消退了才是。偏偏,到了连乔身上就反其道而行,不醒反而醉得更厉害了。
“沈舟平,你要开心一点才好。”总觉声音都古怪,明明是自己说出的,感觉却像从遥远的地方听来。“你这个样子,很不好。嗯,很不好。”
沈舟平静静看回来。
“我没有不开心。”
“可是,你这里起褶子了,嘿嘿。”连乔古怪笑,无意识地抬了指去按沈舟平的额。
没有推开她的手,沈舟平只是用一种安静地姿态看着微醺的连乔略带羞赧地触碰自己的额头,脸上满是亦真亦幻。
“会变丑的呢。”连乔叹息着来回摩挲沈舟平的眉间。“快点平啦。”
沈舟平心间一窒,眸色陡然就暗了几分。轻轻握住连乔的手,心里本来有千言万语呢,到最后也不过变成一声轻叹,用最最简单的动作代替了那些叫人嗤笑的煽情。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的手漂亮?白净,修长,最适合在钢琴上演奏。当然,也适宜拿起手术刀。”
连乔笑着抽回手去转了脸望向苍茫夜空。平日里藏在浓发下的脸型随着发丝别进耳后而变得清晰。微微仰了头时,下颌与颈子连成精致的线。
“人呢,活在这世上,总该为自己活一次才对。自私一次又如何呢?如果为了讨好所有的人而放弃自己的坚持,终老时会悔恨的。”
“乔乔。”
沈舟平低低唤了一声,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了。这个简单却内涵丰富的女子,从不曾在自己的生命中充当过分量实诚的角色,却比所有人都看清楚自己的心。
怎么能不叫人感动?
“我只是个外人,没有资格评论你的事。说醉话呢,你别当真。”连乔转回脸来,眸子在夜色中晶亮。
“可以告诉我实情吗?全心全意地照顾凤北,甚至是凤西。无数次原谅昭唯的粗暴对待。换做常人,早该疯掉或者自动走开了。”沈舟平笑笑,转了话题。
“我在还债。”轻描淡写。“还完之前,我不会躲开的。”
“乔乔!”
有个含糊的嗓音在楼下急急喊。两人微怔,继而舍了房顶的安静赶下去,才发觉原来是庄昭唯在说梦话。
“可恶,我都没有这么喊过,居然被舟平抢了先。”庄昭唯嘀咕着缩了缩身子,毯子被裹成了一团。“乔乔是我的。”
连乔看看沈舟平,笑得有些无奈。
“你在他心里的位子很重。这些年,从来没有一个女生,甚至是男人,替他挡过刀。”沈舟平轻声。
“他亲口说过,我是他的玩具。”连乔自嘲一笑。“更何况,当初根本是下意识的动作。早知道会惹来这些麻烦,还不如当没有看到,让他自己挨一下好了。反正也不会出人命。”
“就算时光逆流,你还会跳出来挡下吧。”沈舟平一语道破。
长久的沉默。
“沈舟平,你还真是无聊。”
夜深了,也实在不适合再做些无聊事,索性各自散了去睡觉。朦胧中总是睡得不算踏实,噩梦不停,却总也无法从中走出,平白急出一身的汗湿。冷不丁睁开眼时,倒是意外瞧见一张放大无数倍的脸在身前。连乔还没开口的,那人已经怪叫着倒退开。
“你下次能不能打声招呼再睁眼!”
可好,偷窥的反倒怨恨起受害者了。
“睡起来也像个死人,一点声息都没有。你从哪个星球上跑来的?”继续埋怨。
“庄昭唯。”连乔叹气,捧着昏昏欲裂的脑袋坐起身来。“下次再进我房间,可不可以记得先敲门?”
“死女人,给我闭嘴!”庄昭唯一脸的嫌恶。“昨晚跟舟平说什么了?他一大清早就急急回了S城,临走还要我带话给你,说什么感谢之类的屁话。喂,你是不是背着我又去勾搭他!”
“首先,我没有背着你,其次,我没有勾搭。如果真要勾搭,我会当着你的面。”连乔长叹,下床来推着庄昭唯往外走。“最后,我要换衣服,请乱吠的东西自动消失。”
“喂喂喂,我的话还没……”
庄昭唯的话悉数被门夹在了外面。
换好衣服下楼,连乔突然发觉气氛古怪到极点。一字排开缩在沙发上的三人,饿狼?一般的眼神扫过来,叫人平白就生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了?”连乔有些不确定地发问。
“你是猪吗?居然一觉睡到现在!”凤西的口气有些恶狠狠。
庄昭唯带了点幸灾乐祸的笑,口型可是实诚地在说,你活该。也就凤北还好脾气,圆嘟嘟的唇一扁,眼里生出点雾气来。
“我饿,乔乔。”
“怎么不叫外卖?”连乔倒是奇怪了。下意识扭头看一眼墙上挂着的时钟,不过上午十点而已。什么时候三人离了自己都没法过活了?
“因为难吃。”没成想,三人竟然异口同声。
“咦?”连乔大大奇怪起来。“可是,之前不是都有叫过……”
废话自动消退。突然就想起来,自打以照顾凤北的名义搬进这所豪宅,似乎外卖就跟这个家绝缘了。及至庄昭唯厚脸皮跟着住进来,莫说是外卖,甚至连出门吃饭这种事都没有发生过。
“我上去看了你十次,昭唯哥十六次。”凤北愈发委屈了。“你老是在睡,一点都不愿醒。”
“可以喊我起来啊。”连乔头痛。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受呵护了?
“昭唯哥说你本来就丑,再睡不够,就成欧巴桑了。他不许我喊你起床。”凤北眼泪差点掉下来。“我要吃饭!”
连乔扭头去看庄昭唯,只来得及瞧见他急急别过去的后脑勺。歉意一笑,连乔急急钻进了厨房。只是对着个只剩冷气在呼呼吹的冰箱,大约高人也变不出可口的饭菜来。好在还剩几颗鸡蛋,煎好了端出去,不意外瞧见三张臭脸。
“家里没有菜了,鸡蛋也就剩这三颗。四个人唉,不愿吃的就自动退让吧。”连乔无奈耸肩。
话音方落,三个叉子同时叉向了盘中的鸡蛋。庄昭唯左胳膊受了伤可不妨碍行抢速度,长手一伸的,一大块煎蛋就进了嘴巴。没想太烫了,龇牙咧嘴的样好不滑稽。就这样还不肯松口,皱着眉咬牙切齿地嚼碎了,转了身又去抢凤北的。凤北可是学乖了,端着盘子就躲到一旁去。无果,转了脸泪眼汪汪地看着凤西。
“你不是最讨厌吃鸡蛋吗?你的给我。”
凤西甩个白眼,姿态优雅地小心切碎了煎蛋一口一口送进嘴巴,临了还微眯了眼细细地嚼,怎么看都像是在回味。
“咸了。难吃。”最后得出结论,不过也是在消灭整个煎蛋后。
“小气,自私,讨厌!”庄昭唯恨恨。
连乔自动转身忽略三个白痴的举动,大口灌水缓解胃里火烧一般的刺痛。
暂时填了下三只饿狼的肚子,连乔接下来的工作便是去卖场采购。往日里这种事一般带上凤北就好,逛完了再给小鬼一只圣代,大家都开心。这次庄昭唯却是不依了,非要跟着一起去采购,嘴巴里还嘀咕着要这要那。只是伤残人士无法开车,庄昭唯便涎了脸眼巴巴地朝凤西傻笑。实在受不过,凤西一脸嫌恶地开了车。
可好,不过是去采买些日用呢,竟也搞得像过节一般隆重。到了卖场,凤北大呼一声后就自动跳进购物车,连乔笑吟吟地在后面推。庄昭唯也不甘示弱,另外推了辆车就要大干一场。凤西气不过,别过脸时恶狠狠恐吓。
“自己买的东西,别指望我付账。”
“你的还不是我的?就连你人都是我的呢,计较这么多做什么?”庄昭唯翻个白眼,笑得很无赖。
凤西气急,狠狠剜他一眼后自觉远离。
最后结账时,凤西的脸还是绿了。连乔跟凤北的车里不过少少一些东西,倒是庄昭唯的车子,堆得像小山一样。结账得人多,凤西又不能当场发飙,只在递卡出去时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回去的路上,庄昭唯轰了凤北坐回副驾,自己倒是大赖赖躺回了后座,挤得连乔快跟车门混成一团不说,还自动将她当成大号抱枕,躺在她的腿上很是惬意。连乔懒得与脑子短路的人计较,索性随他去。凤西阴着脸开车,只有凤北满脸的不甘,气呼呼地盯着霸占自己位子的庄昭唯,总觉圣代都没从前来得好吃了。
“对了,乔乔,你不是要回学校考试的吗?”
车子开上盘山路时,凤北扭回头来,嘴巴上多了一圈鲜奶胡子。
“因为住院,错过了。”连乔笑着带过。当然不能说,因为被软禁,所以错过了继续上学的机会。
“那奖学金怎么办啊?你不是说没有成绩就没有奖学金吗?下学期的学费呢?”凤北自言自语,片刻后又得出结论一般笑出来。“反正有我哥,不怕。”
一直闭眼假寐的庄昭唯悄悄睁开了眼,眸底一片深沉。
“下学期我会出去找工作。”连乔别过脸去看窗外。“反正那个学校,上与不上,也没有多少差别呢。”
车子在盘山路上不着痕迹地滑了下胎后继续平缓地驶向了山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