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凤北的假期结束了。
从离开前的一周起,连乔就开始收拾凤北的行囊。衣服收了整整两个箱子,甚至连过冬的衣物都准备好。吃的东西也准备了许多,大部分都是她自己做的点心。庄昭唯偶尔探头过来时,脸上就多了些讥讽的笑。
“在那边什么买不到?不过是开学,你准备把Z城都打包送过去陪他?笑死人了。”
连乔一怔,收拾的动作便无论如何都做不下去了。知道庄昭唯说的实话,自是也找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这种像极老妈子的做法,又能有什么用呢?只是一想到大概以后不会好运到再瞧见那个可爱的小鬼,心里渐渐就生出点难过来。
凤北却是将难过完完整整搬到了脸上。往日里爱惨了连乔煮的饭菜,这会却是没了兴趣,甚至庄昭唯再抢起来时也只当什么都没瞧见。镇日黏在连乔身边还觉不够,夜里也一定要连乔搂着才能睡。偶尔半夜惊醒了见不到连乔的人,当场就能哭成个泪人。庄昭唯实在看不下去,抱着胳膊就泼冷水。
“死小鬼,不过是回去上学而已,搞得像生离死别你恶不恶心?”
可好,哭得更凶了。
软声细语安慰也不管用,连乔实在没了辙,只能求助凤西。哪知,凤西的嘴巴更臭。
“你干脆不要上学了,一直留在家里做废物吧。反正养一个废物也不是什么难事,饿不死你。”
没想凤北居然当场就止了哭,转了身扑进连乔怀里,一脸的郑重其事。
“乔乔,你跟我去英国好不好?我不想跟你分开。”
有那么一会,连乔觉得自己成了凤北的妈。
当然是不能去的。凤北耍性子哭闹多日,最终还是含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进了闸口。连乔帮忙收拾的十只箱子也一个没落下全带了走。好在行李可以托运,路上倒不觉辛苦。只是一想到了那边,一个小孩子要领十件行李,总觉自己好像在害他。本想劝凤西送他走,只换来凤西阴阴一瞥。
“又不是小孩子,飞机坐得比汽车还要多,哪里用得着我送?”
好吧,一个八岁的小鬼,不是小孩子。连乔乖乖闭嘴,眼睁睁看着小鬼一步一回头地消失在安检大厅后。
送走凤北后,连乔便觉心里空了一块。不过是一个照顾了三个月的小鬼呵,在心里的分量竟然就超过生养自己的亲娘,大约会被人耻笑的吧?可实际上,一整日连乔都在恍惚,做菜时该放盐却放了糖,菜叶扔进垃圾箱,根茎抛进了锅。淘好米蒸饭,饭煲开关却忘记打开。甚至,还真的把生米盛进碗里端上了桌。
庄昭唯终于忍不住扔了筷子咆哮起来。
“你个死女人!再这么恍惚我就把你从楼上扔下去!你要谋杀吗,看看你做的菜!”
“嗯?菜没问题啊。”连乔茫然,夹起一筷甜死人的菜吃下去,还自觉味道蛮好。“庄昭唯你又发什么疯?”
“我受不了了!凤西,你看着她把菜吃光!”庄昭唯咬牙切齿。“她要是敢不吃,我允许你干掉她!”
“你去哪?”凤西皱眉。
“睡觉。”庄昭唯阴沉着脸站起来。“否则,我现在就想拧下她的脑袋来!”
总算隔日凤北报平安的电话打回来,连乔才跟着清醒了几分。抱着电话缩在沙发里聊得眉飞色舞,一通电话硬是打了四个钟头。庄昭唯坐在餐桌旁恨恨咬饼干,嘴里吱嘎作响。
凤西看不下去了。
“喂,姓庄的,你摆什么怨夫脸!看你吃得样,桌子上都是你喷出来的碎屑,恶心不恶心!”凤西以指扣桌,满脸的嫌恶。“这么大的人了,你也给我适可而止吧!”
“那个死女人!”庄昭唯低声咆哮,嘎吱一口咬碎半块饼干。“我真想杀了她后再杀了她!”
凤西懒得跟个疯子较真,自顾转了身回楼上补觉。
晚饭终于恢复了正常。怀着十万分的不信任小心尝过一口感觉不会死人后,庄昭唯才放心地坐下来开动,总觉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凤西倒是没多说什么,不过筷子举起来后倒也没再放下过。
连乔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虽然平日里做的饭菜种类也算多,这一顿饭却是远远超过往昔。偌大的餐桌上摆得满满的,大有比拼满汉全席的意味。当然,连乔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见两人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虽然始终不曾动过筷子,唇角的笑意却不曾卸下过。
等两人吃得差不多了,连乔这才轻轻开了口。
“凤北已经回去了,这边也没有我什么事了。最近一段时间谢谢你们的照顾,我该回去了。”
“也是,老呆在这房子里,好人也会憋出病来。”庄昭唯头也不抬。“收拾收拾,明天跟我走。”
凤西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
“我的意思是,我回自己的家。”连乔笑笑,尽量把自己的意思解释清楚。
“你有家?”庄昭唯停下筷子,笑得古怪。“我以为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凤西撇嘴。
连乔微微笑,从口袋里拿出房子的钥匙放到了桌上。
“给你添麻烦了。”
庄昭唯猛地推开碗筷站起身来。
“要滚就滚快点。”
莫名其妙一通骂后,居然转了身就走。连乔微愣,不知道自己又错在哪里。抬头来看时,只来得及瞧见庄昭唯摔门而去的背影。
可好,要走的人是自己呢,居然变成有人比自己走得还要快。
凤西也没再吃下去,放下碗筷后径自起身就回了楼上。望着还剩大半的饭菜,连乔突然就觉得自己话太多了。
后来还是细心地收拾好厨房,垃圾收拢。本来想再厚着脸皮住一晚的,这会来看倒是自己太过厚颜无耻了些。幸而东西不多,能带走的也只是两套衣服,随便找个袋子装了,便提着垃圾走了出去。
站在门外最后看一眼住了许久的豪宅,总觉是梦一场。直到自己都觉无聊了,这才慢慢转了身朝山下走。
“喂。”庄昭唯从角落里走出来。“你去哪?”
“学校。”连乔站定。“学校里还有些东西,要回去收拾好带走。”
“跟我去日本。”庄昭唯固执抬头看天,死活不肯正眼看一下连乔。“多养一个玩具,我也没觉会添什么负担。”
“这个玩笑可是一点都不好笑呢。”连乔笑起来。“庄昭唯,你不用这样的。放过我吧。”
“谁在跟你开玩笑!”庄昭唯气急败坏扭头来,眼中多了些猩红。“死女人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连乔只是笑着摇头,提着垃圾慢慢越过庄昭唯的身子走远。
“我从来就没对你开过玩笑!”
走出去很远还能听到庄昭唯的吼叫声,连乔的笑却慢慢收了起来。不是玩笑,又怎能当真呢?有什么资格,可以当真?
许久不曾回过的学校,因为是在假期中,偌大的校园里静静悄悄。总算自己还有寝室的钥匙,才免得露宿街头。摸黑回到寝室,开灯却不见有光亮,转而一想也就明白了,假期中又有哪个人会无聊到留在学校过活?有电才真的是奇怪呢。幸好水没有停掉,草草冲过身子倒回床上时,连乔长长叹了一口气。
习惯果然是种可怕的陋习。曾经百般抵触的柔软大床,久了,习惯了,突兀再睡回冰冷的硬床,真个是无法忍受的事呢。睡不着,却没有心思坐起来,便一直躺着,睁眼看窗外。
许久没有人住过的房间,角落里有隐约的腐败气息。床榻也是湿漉漉的,总觉像是睡在苔藓铺成的床板上。忽然就想起家中那张木板搭起的床,忍不住便笑。虽然硬了些,可是不会有古怪的气味,也不会瞧见寄生的藤类植物。
然后,便想起自个的老娘。最后一次见面还是在一年前,中间甚至没有通过电话。不是不想,只是那个姑且称作故乡的地方,唯一有电话的住家隔在一山之外。为了说几句话而让老娘翻整座大山,总归是太过残忍些。
东想西想的,到最后也慢慢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过晌午了,阳光爬了满地。失神一般缩在床上半晌,连乔才想起,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中。没有豪宅,没有小鬼,没有奢侈的生活,自然,也没有幻想。
况且,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虽然不曾有学校因为学生欠缴费用而把人轰走,但闲言冷语不会少的,而且,时候久了,也会生出些法子来将人撵走。本来想去教务处办理退学手续的,只是在假期中,整个学校都空了,哪里还能办到?自然,更别提抽出自己的档案带走之类的事情。最后,也只能作罢。
当初来这所学校时只带了一只小小的背囊,如今再收拾起来,还是一只背囊就搞定了。剩下的书与画,连乔分类整理好,干净的书就搬去旧书市场处理掉,没法卖出去的便和画一起当成废纸卖掉,零零总总的,居然也换回一张老人头。
看着钱夹里唯一一张老人头,连乔忽然有了些茫然。
回家,不过是一个念想。连硬座车票都不够,回家?徒步大概要走几个月吧?离假期结束还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暂时住在寝室,但找工作也成了当务之急。一份可以包了食宿并且能让自己有结余寄回家中的工作,总觉有些困难。
连乔就那么保持着僵坐的姿势靠在墙边直到太阳落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