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倬云心情复杂,只是对他冷厉惯了,淡淡道:“将军的礼物,朕收到了!”
“皇兄不喜欢?”卓言察言观色、心中忐忑。
“将军的礼物朕收到了。但三哥生辰,七弟的礼物呢?”
“啊?”
萧倬云心中暗笑,我让你得意,轻敲他的头,“啊什么啊?白养了你十多年,连礼物都没准备么?”
卓言这回真是犯愁,自己的一切都是三哥的,唯一拿得出手的国玺和降书三哥竟然耍赖不算,那该送什么啊?
“算了。看你就是没准备的样子,朕也是白白伤心,也不为难你,回头把孝经抄十遍给我。”
“皇兄,不必这般整我吧?”卓言登时一个头两个大,他最怕抄书,三哥对字的要求令人发指,一笔不好,整本都要重抄。明日就是三哥生辰,今晚不用睡了。
“还有,监军朕还得再派!这次尊重你,自己挑个看得上眼的人,这回该不会觉得委屈了吧?”
“皇兄,臣弟不敢,臣弟真的知道错了。”
“让你挑赶紧挑,过了今日可没机会了。”
卓言灵光一闪,嘴皮子无比利索:“臣弟想要驻守西边魏渝边境韩毅老帅手下管马的卫夫子。”
“卫铮?”那个在军中待了大半辈子毫无建树,五十多岁了还在管马的卫老头儿?萧倬云狐疑道:“你是怎么瞧上他的?”
“陛下只说给不给?”
“给个理由。”
“臣弟在靖安军中与他有过交集,他是个韬光养晦的怪人,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隐藏实力,韩帅怕是被他蒙了。”
“你这顿打不白挨啊。这是让朕帮你挖人?”萧倬云故意道:“你看上谁直接问韩毅要便是,如今谁还敢不给你这个面子?他儿子韩烈还捏在你手里呢。”
卓言苦着脸:“皇兄不愿把人给我便算了。您又不是不知道,韩帅是靖安军主帅,靖安变成了炽焰,我夺了他主帅的位子,要是还敢挖他手底下的人,他非砍了我不可。那是我半个师傅加顶头上司,得罪谁也不敢招惹他啊?”
“呵!难得还有你不敢惹的人。”
卓言见他心情不错,耍赖道:“皇兄看臣弟挨了一顿狠的份上,给弄过来吧?”
“我去给你要来,但你可别后悔!卫老头儿可比姓钱的难伺候多了。”萧倬云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
“只要皇兄肯给,这回臣弟定把监军大人当菩萨供着,不仅让卫铮监察三军,还把鬼机营给他。”
萧倬云疑惑:“鬼机营?那燕十三呢?”
“调任羽卫营营主!”
“鬼机营的地位可是在羽卫之上,你让有鬼神之才的燕将军给你当侍卫?他怎么得罪你了?”
“他不是话多又爱跟着我么,这回让他跟进跟出跟个够!”
“那沐清怎么办?他跟了你八九年了,一脚踢开小心寒了心。”
“沐清不是最喜欢跟前锋营别苗头、抢主攻么?韩烈被他欺负惨了。这回调任他做前锋营主将!让他自己也尝尝风口浪尖的滋味。”
“亏你想得出来!”萧倬云斜眼看他,“搞半天你是要把韩烈给挪出来,说吧,你想怎么着?”
卓言正色道:“不仅韩烈,还有秋于心和上官慈铭,这三人两个稳重一个善战,让他们带走炽焰一半兵力,另立新军镇守南楚。”
萧倬云动容。分兵炽焰、另立新军?
南楚已灭,加上降兵降将、炽焰军兵力几乎翻倍,此刻能分兵确实是再好不过。但他没想到,卓言会这么快想到此节并主动提出来。更重要的是,韩烈若为新军主帅,他手上的兵力加上西边长林军韩毅的兵力,就足以和炽焰抗衡了。韩烈是韩毅的儿子,用韩家兵权制衡炽焰军,对于他这个皇帝来说,是最好的平衡之道。
萧倬云想了半响,淡淡道:“你舍得么?”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还有,修罗营从成立之日起,规矩就是只认皇权不认人,现下既然已由皇兄接管,皇兄就管到底吧。”
难怪七弟走的时候会把修罗营留下来,萧倬云心中感动,口中却道:“你都安排好了,好像没我这皇帝啥事儿?”
卓言心中一惊,“咚”得一声跪在地上:“臣弟僭越,罪该万死!”
萧倬云扶他起来,“你的这份儿孝心皇兄领了。朕会成立修罗军,与龙骑禁军一起直属皇权。”
靖王府。三更已过,红烛高烧。书房之中,二人一站一跪。
卓言持笔而立、悬腕抄书,一笔一划都写得极慢,额上冷汗滴落氲湿了纸面,写好的一张就全废掉,重头再来。
跪在地上的沐清一脸哀求:“七爷,您别赶末将走,您身边总需要个人。”
“你当秋娘和燕十三都是死的么?”
“秋娘只在府里,燕将军太不着调。末将若是做错了什么,您只管责罚,别赶我走。”
卓言叹气,怎么就跟这个榆木疙瘩讲不明白呢:“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没人赶你走。你不是一直羡慕前锋营么,这回调你做前锋营主将,让你酣畅淋漓打个尽兴,岂不遂了你的心愿。你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升职,降职的是燕十三,他都没跟我吵吵,你别扭什么?”
“七爷您不是不知道,末将多次抢了前锋营的活,也从来没给过韩毅好脸色,前锋营众将怕是早就想撕了我,我去了前锋营岂有活路?”
卓言乐了:“沐将军,这叫天作孽犹可为、自作孽不可活,这我可帮不了你。你当日欺韩烈稳重实诚,不愿与你一争高下,可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要做前锋营主将?整个炽焰军都盯着前锋营,你也该尝尝韩烈当年的滋味才是。”
“七爷,我错了,不管七爷怎么罚,我都认。只要不把我调离您身边就行。燕十三功夫又不好,如何保护七爷的安全。”
“我还需要别人保护么?”
“要!”沐清这回顶得斩钉截铁,“七爷虽然武艺高强,但从不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做侍卫营主将,燕将军不合适!”
“他怎么就不合适了?”
“他虽和七爷聊得来,可他不会照顾人。”
卓言一阵儿郁闷,对于这位一心把他当孩子照顾的属下着实无语。
沐清也郁闷,调任前锋营主将是炽焰军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殊荣,可他不敢离开七爷,七爷从来不顾惜自己,他不在身边,谁来照顾他,指望那个不着调的燕十三么?
二人正僵持着,忽传御医求见。
卓言疑惑,这深更半夜的,御医来做什么。
原来,自卓言离开未央宫后。
萧倬云意外看见李公公等人收拾完刑具,在那里猛擦地板,狐疑问道:“你们在干什么?”
李公公答:“回陛下,地板脏了,奴才们在擦。”
“嗯!”
李公公又向众太监吩咐了一句:“把地上的血迹都仔细擦干净啰。”
血迹?二十军棍全伤在皮下肉里,即使有被打破的地方,血迹也该沾在衣服上才是,怎么会落到地上?萧倬云觉得自己似乎漏掉了什么,几步上前,“哪里来的血迹?”
李公公斟酌着回话道:“地上好大一滩血,不知道卓将军是不是伤着了。”
萧倬云恍悟,这傻孩子身上带伤就敢领军法,难怪二十棍子就打得他差点儿爬不起来。
萧倬云起身,走到殿门口又折回来。若在往年,萧倬云罚重了,总会亲自去瞧瞧,只可惜如今皇帝岂能轻易出宫,又岂能随意去看一名臣子,也只能遣御医去瞧瞧他。
御医带着皇命而来,卓言推脱不过。沐清硬按着他脱了衣服给御医瞧伤。这才知道,原来七爷在宫中又被罚了军棍。
御医再三嘱咐卓言:“将军伤势严重,需好生静养,最好能卧床一个月,三个月之内绝不能与人动武。”送走御医,沐清心中大为不解:“七爷立下灭楚大功,陛下却是为何?”
“监军之事。”
沐清心有怨怼,话也就不客气起来:“姓钱的自己找死,陛下怎能怪到七爷头上?”
卓言冷冷道:“不该你议论的不可妄议”,看沐清依旧一脸不忿,难得耐心解释道:“监军之事是我没按住脾气,只要肯花些精力,收服钱云贺并非难事,确实是我鲁莽了。陛下虽私下责罚,但明面上为我一力承担了此事,是我有负于陛下,并非陛下负我,你连这都看不明白么?”
沐清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出言顶撞:“前线战事紧张,七爷忙起来几日几夜都不合眼,哪来那么多精力与姓钱的周旋?更何况朝中还有奸党,又岂能事事与监军明言?说句僭越的话,陛下只顾忌朝臣们议论纷纷,又何曾体谅七爷在前线的艰难?”
“放肆!”卓言隐隐含怒。
沐清屈膝跪下,低声道:“您为陛下做得还不够么!”
卓言微微叹气,侧头看他,心中有几分不解:“沐清,你是三哥身边的人,当年是三哥将你派给我的,这些年,你怎么……”
“属下为七爷委屈。”
卓言哑然失笑:“委不委屈我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为我打抱不平。那些僭越的话我不想再听到。”
第二日,皇帝寿辰,承云殿中摆了宫宴。卓言自然是要出席的。
卓言的左臂有些抬不起来,秋娘一路帮他更衣,眼中就泛了泪花。卓言忍着腰上的伤痛,将腰间鞶带束紧,回头奇道:“你怎么了?府里有人敢欺负你不成?”
秋娘忙摇头。卓言倒不急着走了,缓缓坐下耐心问她:“那是外头有人欺负你?”
秋娘急道:“没事,没事,您别记挂奴婢了,奴婢有事会找沐将军的。”
卓言将秋娘按下,目光温和:“秋娘,我也算你带大的,你是我姐姐不是奴婢,你若有为难之处我一定为你做主。”
“七爷,您就别瞎操心了,府里上上下下谁敢不听我的,即便有事,沐将军也会照看一二。”
卓言迟疑道:“过些日子沐清会搬出去,虽然他现在还只是一营主将,但迟早总能做上一方统帅,到时也算勉强配得上你一二。等他立府之后,我让他正式提亲……可好?”
秋娘惊道:“七爷不要我了么?”
“说什么傻话,你跟了我多年,但总归要嫁人啊。我看得出来,沐清是真心喜欢你,也一直等着你松口。”
“奴婢早已经过了嫁人的年纪。”
卓言一时语塞:“是我耽误你了,私心里总想多留你几年,但现下沐清要出府,想着你总要跟过去的……”
秋娘低声道:“奴婢不嫁人,跟七爷一辈子。”
“秋娘……”
“七爷想说什么?”秋娘猛抬头盯着他,目光清澈见底。
卓言微微别开脸:“我这辈子命不由己,给不了你承诺。”
“秋娘什么都不求,只求跟在七爷身边。”
“……”
沐清在外敲门,一进门就见秋娘红着眼眶,“你怎么了?”
卓言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秋娘不知为了什么事不开心,问她也不说,你好好哄哄她。”旋即转身出门。
沐清紧张地问秋娘:“你哭了?谁敢欺负你?我……”
秋娘擦掉眼泪:“傻子,没人欺负我。七爷一身的伤却不能好好休养,我瞧着难过。你还不赶紧跟过去?”
沐清叹道:“跟过去又怎样,进了承云殿,我们这些人都得在外面侯着,帮不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