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大军驻地,机桩遍布,旌旗猎猎,点将台上四面战鼓威风凛凛。军营之中,马蹄声齐,整戈待旦。
中军帐中,将士来报:“辕门之外有一身着渝国战甲的将军求见元帅,他持枪策马立于大道中央,挡住了来往将士的去路。来人青铜鬼面遮住半张脸,看不清相貌。
林云奇道:“渝国?青铜鬼面?渝国主帅韩烈现在不是在攻打坪城,跟楚军打得难分难解么?来者是何人,带了多少人马?”
“来人自称是渝国炽焰军主帅卓言。未带一兵一卒,身边只跟了一个随从。”
林云拍案而起:“鬼面修罗?他好大的胆子,竟敢一个人闯我大秦军营!”
林云击鼓点将,大开辕门:“将士们,都给我弓满弦、刀出鞘,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瞧瞧我大秦的军容!”
卓言带着沐清策马入营,侧目而望:夹道两旁银枪林立、枪锋相向,远处瞭望台上箭矢寒光、弓满弦张,个个瞄准了他的脑袋。
卓言扬鞭策马,卷起阵阵黄土,一路直入中军,到了大帐之前方才勒住缰绳,扬声冷冷道:“这就是林将军的待客之道么?对客人似乎不太礼貌啊!”
帐中一人朗声到:“卓将军一路打马到我帐前,也不没见得礼貌到哪里去。”
卓言大笑,翻身下马,完全无视身旁出鞘的刀锋和怒目而视的众位将领,抬手掀帘入帐,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把这里当成了炽焰军自家的军营。
寒光一闪,三尺青锋忽然斜刺而出,激起阵阵凉意直取卓言的咽喉。到底有人要一试他的斤两。
卓言手中长枪横挡,出手如电,那人手中长剑被一招震飞。
“卓将军好功夫!”林云一声喝彩。
帐帘已开,卓言侧目。
帐中居中而立、威风凛凛的正是秦军主帅林云。
卓言微微一愣。是他?拱手道:“卓言见过林帅!”
“久闻炽焰军鬼面修罗的大名,不想今日卓将军竟敢单人独骑闯我秦军大帐,你也不怕我趁机害你性命?”
沐清答道:“我家主帅持秦国求援的国书而来,不带一兵一卒,足见合作的诚意。林帅就不用再说笑了。”
“这位是?”
“炽焰军,羽卫营,沐清。”沐清拱手,自报姓名。
林云动容,起了惜才之意,这位可不是个一般的随从:“哦?就是那位把侍卫营变成前锋的沐将军?”
“炽焰军一无名小卒,难得林帅挂怀。”
林云见卓言无视满屋子站着的众位将领,自行坐了除主座之外的上首第一把椅子,实在觉得这人嚣张得可以。偏偏以他在渝国的地位、在军中的战绩,也确实有这样嚣张的资格。
卓言道:“我今日前来只想见林将军一人。”意思是这帐中不相干的人太多了。
林云示意众人退下。沐清也跟着出去,守在大帐之外。
秦国将士对沐清横眉冷对、虎视眈眈。
卓言与林云密谈了好一阵子。
林云笑道:“卓将军用兵如神,幸好我不是你的敌人。”
卓言笑道:“林将军谬赞了,要是觉得此计可行,我们就这么定了!只是有一事必须事先言明,各军所攻陷的城池归各国所有,谁先攻入建宁、拿到楚国国玺,剩下的所有城池都归他所有,另一人不得异议。”
“好!”二人击掌为誓,立下国书。
一阵儿大笑从帐中传出,倒是冲淡了几分帐外剑拔弩张的气氛。
“说真的,卓将军的声音倒像是我的一位故友。”
卓言莞尔:“哦?”
林云摇头,觉得自己的错觉荒唐可笑,复道:“是我糊涂了。卓将军成名已有六七载,七年前就已是渝国军中主将,如此算来,卓将军在军中至少待了十年以上,我那位朋友才二十出头,自然是不可能的。”
卓言朗声笑道:“那也未必。只是风凌大哥太忙,连三弟都认不出来了。”说话间,摘下青铜鬼面,露出那张清秀俊逸甚至带了三分稚气的脸。
“三弟?怎么是你!”林云激动地冲过去抱住他,又疑惑道:“这怎么可能?”凝神狐疑地打量他一番,“鬼面修罗?你该不会是冒充的吧?你胆子也忒大了!”
卓言一阵儿无语,内心颇为郁闷,他这位大哥从来就看扁他。
“你看看我手上的国书不就知道真假了?”
林云奇道:“你才二十二岁。这么算起来,你难道十五岁就坐上了渝国主将的位子?不可能啊,那你几岁入的军营?”
卓言微微低头,摆弄他帐中沙盘,笑而不语。
“臭小子!炽焰主帅竟然偷偷摸摸潜入南楚。若不是战事紧张,真想与你痛饮一番。”林云一拳捶在卓言肩上。
卓言侧目道:“当日我可是大大方方去南楚游玩的,一不作奸二不犯科,偷偷摸摸潜入南楚、还连累我和二哥被追杀的可是大哥你。”
思及往事,林云感激道:“那次要不是你和二弟,我都死在南楚了。既如此,你把这个拿去。”从架子上取出一份羊皮卷,正是当年苏维舍命在破庙中抢回来的那卷。“这是楚国地形图,既是你和二弟舍命夺回来的,自然该有你一份。”
卓言并不接过:“不必了,你我二人已有君子之约,我就不该再占大哥的便宜。况且……说起大哥当日被追杀的因由,咱俩还不知道到底谁欠了谁呢。”
林云突然醒悟,“好小子,当日潜入楚国皇城盗取机关图,又嫁祸给秦国的神秘人原来是你?”
卓言摸摸鼻子:“也算我倒霉。本来都已经脱身了,莫名其妙被你卷回去。”
林云大笑:“这叫老天有眼!”忽然不知道又想起了什么,笑得颇为暧昧。
“大哥笑什么?”
林云笑道:“我在想,二弟说他这辈子最佩服的就是鬼面修罗,你还为此与她争执,甚至打了一架。她要是知道你就是鬼面修罗,非爱上你不可。”
卓言被吓了一跳:“大哥瞎说什么。”
林云也奇道:“原来你真不知道?”
“知道什么?”
“苏维是个女孩儿?她有耳洞的。”
卓言愣住。
从秦军大帐离开,卓言直奔坪城。自他从金陵离开之后,根本就没有到渝楚边境与大军汇合,而是带着沐清直奔秦国军营,定下灭楚之约。
此刻,韩烈一路攻城略地,已攻入楚国境内的坪城。坪城与建宁只有三城之隔,但坪城四面绝壁,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能拿下坪城,攻入建宁则指日可待。
可惜,炽焰军在坪城陷入苦战,死伤无数。士兵轮番猛攻、前赴后继。城楼之下尸骨累累,从云梯上摔死的、被滚木砸死的、被箭射死的,被枪挑下的、被火焚而亡的……不计其数。尸首肠穿肚烂、脑浆崩裂、断腿残肢,将士们的鲜血染红了整条护城河,河水飘荡着阵阵腥臭,惨烈异常。
卓言抵达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停止了对坪城的进攻。
炽焰军军帐。韩烈当庭请罪,说自己“有负元帅,有负大渝。”
一头戴玉冠、身着锦衣的中年男子在旁插嘴道:“既然元帅已然抵达坪城,就该带领大家杀上去,为国雪耻、为君复仇。”
卓言意外瞥他一眼,见他是个生面孔,居然敢在炽焰军中指手画脚,各位营主也由着他胡说八道,着实稀奇。
卓言根本不搭理他,只与韩烈说话:“这人谁啊?”
“我乃陛下亲封的持符监军钱云贺。”那华服男子微微抬头,监军这职位可是奉旨监察,那就是专门给皇帝打小报告的主儿,权力着实不小。
卓言懒懒摆手:“钱大人一路辛苦,先送钱大人去休息。”炽焰军中还从未有过监军这种生物。
见卓言如此怠慢他,钱云贺怒了,一时口不择言:“这是在赶我走么?据金陵来报,卓将军出发已有数日却在今日才赶到炽焰,恐怕还欠大家一个解释!”
卓言冷冷看他一眼,钱云贺只觉遍体生寒。卓言并不回答他的质疑,只是道:“钱大人误会了,大人若想询问炽焰军的任何事宜,均可问朔风营主将秋于心,秋将军,好好招待钱大人。”实在是懒得跟这种人打交道。
在军士的引领下,钱云贺满腹郁闷的离去,却不敢再直接跟卓言呛声。
卓言方问道:“这人什么玩意?”
韩烈答:“新任炽焰监军,吏部尚书钱文益的儿子。”
卓言面沉如水:“秋于心,你给我搞定他。凡事能忍则忍,只要别让他来烦我。”
秋于心领命,这种事情也只有他这个水磨功夫的人能做,交给元帅,他还不放心呢。以姓钱的那种搞不清状况就敢找死的性子,撞上元帅并不算太好的脾气,估计没几天,元帅就能砍了监军的脑袋。
卓言停止了对坪城的进攻,命大军一路向西,取道楚国西边的建业。
韩烈大为不解:“只要攻下坪城,取建宁就只有一步之遥,元帅为何放弃与渝国接壤的坪城,反而去攻打西边的建业?建业与建宁相隔七个城池,打起来太费时了。”
卓言只道:“现在取坪城还不是时候。”
虽然疑惑的人不少,但将领们还是遵从了卓言的将令。
此次,卓言一路急行军,身先士卒,以快打快,打着“雪国耻,复君仇”的旗号,挑拨了将士们最大的仇恨,一路以铁血手段杀戮。韩烈似乎又看到了当年攻打月氏国时,那个冷酷无情的“鬼面修罗”。
建业、方桓、长阳,三城接连被破,楚国在西线驻兵不多,一路溃败。
此时,楚国老将宋子期正在东边与林云陷入胶着之战,他没想到卓言的攻城速度竟会这么快,一口气连下三城。卓言把主力全部押在西线,宋子期如果不派重兵支援西线,难保卓言不会从西边攻入建宁,可如果调重兵支援,东边的兵力又会薄弱。
宋子期仔细研究了战局,冷笑道:“臭小子,一东一西,想打我一个‘首尾不能相顾’,我偏不如你们的意。”宋子期调十五万重兵在西线集结,他的意思是:“集中兵力先收拾一个。”
副将问:“为什么是卓言?”
“我太了解林云了,此人先后与本帅周旋了五年之久,是个会用脑子的,不好对付。我虽未曾与卓言交过手,但从月氏国的战役来看,此人喜好猛攻、以快打快,这次的作战作风也如是,这种人往往刚愎自用,易逞匹夫之勇。只要激他出手,就容易一次打败他。”
宋子期对卓言的第一个评价是“莽夫”。此刻他绝难想到,他对卓言的态度会随着战事的发展不停地改变。
宋子期大军压阵,集中兵力攻西线。炽焰军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连取三城之后,卓言突然不打了,他并不急于在第四个城池与楚国大军正面决战,反而修城墙、筑工事,一门心思地把长阳城当军事要塞来修葺,浇筑出铜墙铁壁,只求防守、不求进攻,再加上长阳城本就是天险之地,楚军一时拿他没办法。
虎贲营主将葛二愣子着实摸不着头脑:“你说我们元帅到底想干什么?像是要在这里世世代代过下去似的,我们就打下三个城池,然后就不打了吗?”
苍狼营主将孙小雨道:“这三个城池又偏僻、离渝国又远,元帅要来干嘛?”
夜枭营主将秦川满不在乎:“沐清和他的羽卫营消失很久了,元帅的心思我们几时猜透过,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尊令而行就是。”
秋于心叹道:“我们倒是不急,但那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军师,攥着劲儿地准备告状。昨日他还说元帅怯战贪生,不敢打坪城又不敢与楚军正面交锋……”
葛二愣子愤怒地打断他:“元帅怯战?攻长阳时,元帅手臂上挨的刀都还没收口呢。那鸟人敢说三道四,爷爷打烂他的嘴!”
烈火营主将上官慈铭叹道:“你愤怒有什么用?如今山高皇帝远,陛下那里收到什么消息,还不全凭监军一张嘴?”
韩烈从远处走来:“那毕竟是陛下放在炽焰军的人,我们总不能让元帅太为难。秋于心你好好伺候着就是,多替元帅解释一二,能忍则忍吧。”
葛二愣子冲口便道:“假惺惺,我看你是巴不得元帅倒霉……”
“葛二愣子,你给老子闭嘴!元帅要是听到你这话,非抽你耳刮子不可!”孙小雨踹了葛大洪一脚,转头对韩烈道:“副帅别与浑人计较。我总觉着元帅用铁血手段拿下三城似乎另有深意。其实大家都明白,这种打法不是元帅的作风。而且哪那么巧,刚好打下长阳这么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就不打了?倒像是一早盯上这个地方、专门等楚军来似的。我觉着燕十三说不定知道元帅在打什么主意,要不去问问他?”
秦川接口道:“算了吧,燕十三满嘴胡说八道,你要是能分辨哪句真哪句假,你就去问。”
韩烈淡淡道:“明不明白不重要。信他就行!沐清不在他身边,孙小雨你看着点儿他。”
孙小雨刚点头。葛二愣子又怒了:“看什么?姓韩的,你还想监视元帅不成?”
韩烈的脾气也上来了,怒道:“他臂上伤得不轻,我让孙小雨看着点儿别让他犯浑,这里只有你这头猪听不懂人话!”韩烈拂袖而去。
孙小雨猛拍了葛大洪一脑袋,送他一个字,“该!”
秦川一愣,旋即哈哈大笑。秋于心低头莞尔。
上官慈铭走过去,十分认真地对葛大洪道:“其实韩副帅跟元帅关系挺好的,你别听外面风言风语的,整日里针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