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在Amazon.com的搜索引擎上敲入“意识”一词,结果返回了2670个结果。如果再等几个星期,或许结果会更多。这个世界还需要一本关于意识的书吗?是的——如果我们正在谈论的就是你手上正拿的这本书的话。这本书与其他的书相比有一个关键的不同,那就是它把重点放在经验发现,而不是思辨和论证。本杰明·里贝特(Benjamin Libet)在神经事件与意识关系的坚实的实证研究方面有令人羡慕的业绩。他的这些发现不仅可靠,而且令人惊讶。起初他的发现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是却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令人惊讶的发现常常能够打破常规智慧的束缚,在科学中发挥了特殊的作用。他的结论现在必须被任何意识及其神经基础的理论所解释。这本书将里贝特的贡献集于一处,并把它们置于背景中。
里贝特的工作主要集中于神经事件与体验的时间关系上。他为人所知,部分是因为他发现:在我们认为我们已经作出行动的决定之前,我们就无意识地决定去行动了。这个发现对哲学和心理学最深刻的问题之一——也就是“自由意志(free will)”——有着重大的影响。
首先,我们简单回顾一下这个基本发现:里贝特让参与者在他们选择的一个时间移动自己的手腕,并看着一个代表着时间的移动点,注意他们弯曲手腕的准确时间。参与者报告:在实际动作前大约200毫秒时,他们有了这个弯曲手腕的意图(intention)。里贝特还测量了大脑的“准备电位(readiness potential)”,准备电位来自对脑的辅助运动区(涉及运动控制)的活动的记录。准备电位在动作开始前550毫秒就已经产生了。这样,脑产生动作的时间发生在参与者意识到他们作出决定前350毫秒。里贝特表明,这个时间差并非单纯因为需要注意和报告(意图出现的)的时间而额外多出来。
为什么这一发现很重要?有两个原因:首先,表面上,这一发现表明,意识到作出一个决定是完成这一工作的大脑活动的结果,而不是导致这一决定的原因链的一部分。其次,里贝特指出,即使一个运动是由无意识力量启动的,但一旦一个人觉知到他的意图,他也有足够的时间否决(veto)这一动作。里贝特认为,这一观察结果保留了传统的“自由意志”概念的可能性。
但是,是这样么?我们来考虑一下由斯特劳森(Strawson)深入发展的一个反对自由意志的论证(1994,www.ucl.ac.uk/~uctytho/dfwVariousStrawsonG.html):
1.在出生时,一个人的思想、感受(feeling)和行为都是由基因、胎儿期的学习和环境刺激所决定的。
2.一个人随后的思想、感受和行为都是建立在出生时确立的基础上——由他的基因、学习历史和当前刺激所决定。所有的决定和选择都是有理由(reason)的,并且那些理由是一个人所有体验积累的直接结果,正如由基因调节一样。
3.如果一个人试图改变自己,那么这种改变的目标和方法本身都是由基因、之前的学习历史以及当前的环境刺激所决定的。一个人能够成为什么是由他已经是什么所决定的。
4.添加随机因素不会支持自由意志。克莱因(Klein,2002;Stapp,2001;以及其他人)提出如果系统本来不是自由的话,简单地向系统添加不确定性(indeterminacy)也不会使它的行为变得自由。实际上增加随机性会减少自由而不是增加自由。“随机行为”不是“自由意志”。
5.因此,这个论证认为,在一个人觉知到即将发生的行为与他施行该行为的间隔期间不会有自由意志。你是否会阻止这个行动与开始启动这个行动的因素一样是被确定的。即使一个人有时间来否决(override)自己无意识的冲动,但如果他有意识的决定本身是被决定的,那么在这个过程中就不存在自由意志(参考Wegner,2002)。里贝特的“否决时间”(time to veto)不再为自由意志的实行提供机会,正如在把鸡蛋放在煎锅上与等着它们被油煎期间不会给鸡蛋提供被炒的机会一样。
不过至少在我看来,里贝特的建议听起来是正确的。特别是“被决定”的对立面不一定是“随机的”。克莱因(2002)提出经典的决定性观点是根植于一种事实上并不正确的世界观中。许多真实世界的事件并不像台球,用一个撞击另一个会以可以预见的轨迹滚到桌边。我们知道许多物理系统都包含着混沌的因素(chaotic elements):它们对扰动的响应方式取决于它们在初始状态上的微小差别——原则上这是不可能精确测量的。弗里曼(Freeman,2000)等人已经表明至少脑的某些方面的功能可以被设想为这样的系统。脑的本身性质有没有可能赋予自由意志呢?凯恩(Kane,1996)提出了这一情况。我会总结这类观点的一个版本(尽管他针对的是当人们面对困难决定时可能出现的过程,但最基本的观点可以进一步延伸)。
让我们考虑一种可能方式,按这种方式大脑的特性会为里贝特的观点敞开大门。
1.当建立自由意志的理论时,里贝特关注意识是正确的:为了行使自由意志,一个人必须评估工作记忆中的信息。这一信息包括其他选择、每个选择的理由以及每个选择的预期结果(尽管并不是所有的信息都同时在记忆中)。如果我们被外力胁迫,或者我们工作在“自动巡航(automatic pilot)”状态,我们就不是在行使自由意志。
2.这些理由和预期结果——甚至视情况而定的其他行动过程——都不是在记忆中简单地被“查找”,它们一直隐匿着,就像前几次遇到后的一个文件中的注释。相反,一个人建构理由和预期的结果,则符合当前的特殊环境。这一建造过程可能部分依赖于混沌过程。这一过程并不完全由一个人的学习历史(即使正像被基因过滤那样)所决定。通过类比,考虑雨滴顺着玻璃流下的过程:它不停地变换路径,循着一条最好由混沌原则解释的路径。同样的雨滴,在比较温暖的日子里(这将导致玻璃在一个稍微不同的状态)滴在玻璃上的同一个地方,则会走不同的路径。在混沌系统中,初始条件的微小差异也会导致后续的很大不同。这里玻璃就像是某一瞬间的脑的状态。当一个人建立起理由和期望的结果时,脑依赖于一个人刚才所想的东西会处于不同的“起始状态”(也就是不同的信息被部分激活了,不同的联想会被启动)——这些会影响他如何作出决定。(注意,这一想法并不是简单地将问题回到前一步:一个人刚才所想的事情本身某种程度上是不确定过程的结果。)我们的想法、感受和行为不是被决定的,我们可以有新的想法(insight)并且可以“重新考虑(second thought)”。
3.考虑到选择、理由和预期的结果,一个人基于“他是什么”来决定他做什么(依斯特劳森的术语,就心智上而言,“他是什么”包括他的知识、目标、价值和信念)。“一个人是什么”包含记忆中的信息,而这在建构选择、理由和预期结果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另外,“一个人是什么”决定了一个人如何作出决定。而作出决定并经历实际的结果则会反过来改变“一个人是什么”,这又会影响未来中一个人如何建构起选择、理由和期望的结果以及如何作出决定。这样,随着时间,一个人的决定建构起了这个人。
我们并不只是一个被基因构成所过滤的环境事件的积聚者。我们赋予每个情境以新颖和独特的一面——我们自己。尼采(Nietzsche)(1886,如斯特劳森1994年在第15页中引用的那样)评论道:“自因(causa sui)是目前为止被想到的最自我矛盾的。”也许可能不是。
4.这就将我们带回到里贝特发现的含义上来,并且表明了一种方式,使我们可以在觉知到这个动作与该动作发生时的那个关键间隔之间行使自由意志:“一个人是什么”的总和导致他作出特定的决定。这一决定可以是无意识发生的,并且启动产生一个动作。然而,当认识到一个人将施行一个特定的动作时,他可以考虑到可能产生的结果以及支持和反对那个动作的理由。这些信息是当场建构的,而没有出现在无意识的加工中。基于“一个人是什么”,一个人可以决定不进行下去,或者,如果这个活动已经开始,他可以决定停止它(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局限于里贝特所测量的200毫秒了)。正如里贝特所提出的,实际上我们可以否决一个行动,并且那个决定不是一个预知的结果。我们作决定是有理由的,这些理由就是我们的理由。
里贝特作出了一个根本发现。如果心智事件的时间如他描述的那样,那么我们不仅在原则上会有“自由意志”——而且我们也有机会行使那个自由意志。
我刚才简单描述的观念是其他人以不同的方式也表述过的(参见Kane,1996),也是已经被讨论了几千年的问题(有时关于它们的讨论甚至是白热化的)。我没有提到“终极责任”的问题——一个人完全对“他是什么”负责的问题。考虑到一个人不能控制其父母赋予他的遗传身份,在此发展的“自由意志”感似乎只能限于此。然而,里贝特的否决观念让我们后退一步,并重新构造了问题:与其问一个人是否应该为“他是什么”负终极责任,为什么不去问一个人是否要为“他是什么”的每一个方面对“他做什么”的影响负“最接近的责任(proximally responsible)”呢?基于我们已经选择成为的那些东西,我们能够选择抑制一些冲动并表达另外一些吗?
我希望这些简要的反思已经传达了两个要点:第一,这些都是非常棘手的问题,我们不可能很快解决意识在自由意志中所起的作用。第二,就是我们进入了一个讨论这些问题的新时期,我们不再局限于沉思和雄辩(the arm chair and the silver tongue),我们现在有客观的数据。这本书为那些对意识、自由意志、责任以及心身关系感兴趣的人提供了有用的原料。我希望你能像我一样喜欢这本书。
考斯林(S.M.Kosslyn)
References
Freeman,W.J.2000.Brain dynamics:Brain chaos and intentionality.In Integrative Neuroscience.Bringing Together Biological,Psychological,and Clinical Models of the Human Brain,ed.E.Gordon.Sydney,Australia:Harwood Academic Publishers,pp.163-171.
Kane,R.1996.The Significance of Free Will.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Klein,S.2002.Libet's research on the timing of conscious intention to act:A commentary.Consciousness and Cognition 11:273-279.
Stapp,H.P.2001.Quantum theory and the role of the mind in nature.Foundations of Physics 31:1465-1499.
Strawson,G.1994.The impossibility of moral responsibility.Philosophical Studies 75:5-24.
Wegner,D.M.2002.The Illusion of Conscious Will.Cambridge,Mass.:MIT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