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泱大国,百年耻辱,跟李莲英没什么关系,却又脱不得牵连。
凭心而论,将国家大事之成败,落在一个讨好主子,方能得其荣华的太监身上,未免有些过于牵强。但是,谁都不可否认的是:知道进退的小李子,在太后面前的一句话,比起朝堂上那些王公大臣们的死谏来,也难说谁的效果更佳。
以载洵熟知这段历史的心思来说,想欲在这个时期,博得太后老佛爷的欢心,又怎会忽略掉天生一颗玲珑心的大内总管。
银子神马的,当不在话下。一摞数目高达十万的大德昌钱庄银票,早在载洵归国前,便通过醇王府另一位阿哥载沣之手,送至总管太监的袖中。
若说太后垂帘这些年,李莲英从未少了地方官员们的孝敬,可一下子十万两的银票,饶是见过大世面的总管大太监也被砸昏了头。
见到载洵受窘,李莲英也清楚,收人钱财,与人方便。
“洵哥儿那么大手笔,不就是为了这时候吗?”
李莲英收到载洵求救的眼神,瞬间将自己如面板般的死人脸堆起满面春风,“老祖宗,其实洵哥儿进宫,与皇上谈的就是如何修缮这园子。皇上一片孝心,宁可停拔其他的款子,也要先可着老祖宗您这园子来。可朝堂上那些人,您又不是不知道。皇上宣洵哥儿入宫,就是……”
“行了,莲英!这小猴崽子本事大了,连你都替他说好话,我也不能真的怪罪于他了不是?”
“老祖宗,奴才不敢!可洵哥儿真的是诚心孝敬于您!”
“呵呵,捐五十万两银于内务府,若这猴崽子是个汉人,也该授个候补从二品的官爵吧?再加这每年一百万两补贴园子开销的大手笔……对了,小猴崽子,你在折子里说的那个名目叫……噢,对了,叫皇家特殊津贴,还说什么专门供养于国家有重大贡献者。哼!哀家发懿旨宣布皇帝亲政之后,朝野之中赞歌无数,可却一个个都是巴不得我老太婆赶紧退下来的样子。顶数你这小猴崽子做的还算暖人心,虽不虚赞,但却都落到了实处……”
载洵俯面朝地,无声咧了下嘴。
对于光绪亲政,后世早有无数论评。或许慈禧曾是真心让位还政,但光绪的激进,很快的就触动了旧有的利益群体,再加上慈禧对于权利的无限野望……如果大清能打赢甲午战争,如果光绪不为那些害国甚于清流的康大炮之流所误导,如果……
载洵轻轻的摇了摇头,一个连自家军队状况都不清楚的皇帝,一个旨令不出朝堂的皇帝,又怎么能打赢一场国运之战?
“猴崽子,你摇头晃脑的,是翅膀硬了?连哀家的话,你都听不进去了吗?”
坏了,载洵狠不得给自己个嘴巴,走神的一会儿功夫,就让这权力欲和自尊心都极强的老女人误会了。
“禀老祖宗……”
“算了!”慈禧手中长长的金指套宛若尖刀一般,在突中划过了一溜金色的流光,“连你这个小猴崽子也长大了,心思多了。哀家不想让你过早接触朝政,何尝不是想保护于你。这朝堂上的勾当,又岂是你个小猴崽子能驾驭得了的?”
“老祖宗……”
“行了,不要故作悻悻,哀家知道,你从小就不同不于他人,志向颇高。依着老祖宗的规矩,将你圈禁才是最应该的。可哀家看得开,你的性子,哀家从小看到大,你不是那薄情寡义之人。说到家,这江山是咱爱新觉罗家的,哀家连那些汉臣都能用、都敢用!又岂能真的忍心扼杀我宗室中少见的天才?当年圣祖六岁登基,不也是在长年后诛逆臣、平三藩、剿回纥、拒外辱,成为千古一帝吗?”
这话说的就有点远了,康熙帝幼年登基,亲政后自是英明无比,可究其根源,当全凭其祖母孝庄太皇太后的全力护佑,否则……
慈禧今儿提起这些,自是有一些炫耀“前有护国大玉儿,今有垂帘兰贵妃”的心思,但载洵想的却更多。出手台湾府、损资内务府,这些举动,别人不清楚,可逃不过面前这位老佛爷的眼力。别看因国力孱弱,对待洋人的侵略方面有些力不从心,可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弄势之事,老佛爷门儿清着呢!
载洵刚一归来便进宫面圣,谈的都是如何由龙旗公司出资,为老佛爷修园子的事。
但这依然引起了慈禧的警觉。载洵之聪明异于常人,这是从小便为大家所承认的。出国两年,便捣鼓出这么大的局面,再刚一归国便求一地自居,以慈禧的政治敏感,不多加提防才怪。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不是载洵不明白徐而图之的道理,可……载洵能等,日本人却不会等。
若是不能尽快打造出一个大清的现代化工业基地,不能在北洋之外另树起一个国防体系,那么甲午之战、庚之国变,依然会如期而至。
国之不强,侵略者的野心当然不可能会有所收敛,抽掉中华民族脊梁的那几次战争,错过的民族崛起的机会……
载洵不想等,更不能等,所以,他只好冒着老佛爷翻脸的危险,铤而行险。当然,也不是没有后手……台湾的事,本就是郁金香矿业公司或者说是龙旗背景的势力挑起的,若没有载洵认可的官员赴任,那些麻烦……将永远是麻烦。
但这些,不可能在老佛爷的面前提起,否则……也许载洵就真的会被圈禁了。这位老佛爷,可是敢于向万国宣战的,在她的政治生涯中,从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气。
该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的载洵,也唯有将头俯得更低,静等这个大清实权掌控者的决断——在某种程度上,载洵所等待的,又何尝不是民族的命运决策!
“罢了,猴崽子,哀家已经还政于皇帝,朝廷的事,就由得你们兄弟去做吧。既然你有本事赚来洋人的银子,那就望你们能够让我大清重焕盛世国力,不要让哀家百年之后,没脸去见老祖宗们……”
老佛爷的话语中,显得有意兴阑珊。或许,在认为光绪与那些戊戌党人做得太过份之前,她是真的有怡心养老的心思。
载洵心中暗喜,老佛爷吐了口,皇帝二哥又对于经济特区一事颇感兴趣,那台湾巡抚的人选自会遂了自己的心愿。
只是……事成之前,万般变化全凭这老佛爷的心意。载洵不甘大意,恭敬的磕了个头,“老祖宗,载洵不孝,让老祖宗不喜了。可……”
“呵呵,你个猴崽子,还知道顾及哀家的心情!行了,你有这份心思,我也就知足了!去吧,只要你还记得你的姓氏,还知道老祖宗们在看着你的一言一行,就由得你去做吧!莲英,哀家累了,扶哀家去休息!”
……
载洵不敢起身,只是抬起头时,看到了李莲英微笑着眨了眨眼。
“这阉货的那个眼神是啥意思?”
出了颐和园,载洵还在苦苦寻思。老佛爷的话,向来是当不得真的,貌似她说的像似“儿大不由娘,由得你了”,可真要是不符她的心意,立马翻脸,拿人圈禁都不会让人意外。
可李大总管笑得跟弥勒佛似的,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是银子收的合不上嘴,还是表示其实老佛爷恩宠依旧?
银子不是问题,给那个阉货再多,他还能干啥花去?日后……抄家时,还不是都能收回来?这就跟乾隆爷养肥和珅,然后权当给儿子攒银子一样。
可要是他表明的是老佛爷的态度,那这里就有的研究了。毕竟,到底派哪个人去督抚台湾,载洵的心里也没个准数。当然,底限是这个人必须是醇王一系,还要是个能吏。
载洵没打算弄个单纯的摆设去,听话是听话了,若真是个废材,那也太耽误事不是?
“贝勒爷,您这儿就该回王府了吧?”
迎上来的正是叶御山,淮军这帮子亲兵,今天算是涨了见识了。宫里、颐和园两头跑的大清臣子不是没有,可如洵贝勒跑的这么顺畅的,那绝对是蝎子粑粑——头一份了。
亲兵们自是马屁如潮,就连叶御山的心中也起了一些波动。洵贝勒有这么大的能量,若是……在淮军中,叶御山的出身,当然是绝对的嫡系。但依着北洋现在的规矩慢慢熬资历,他这样的年轻人,想要出头,那可真是难如上青天。
但要是真的攀上洵贝勒这样的年轻权贵,尤其是根基全无的时候,成为其亲信……不得不说,叶家的人,都不缺乏投机的心机和眼力。
可是,熟知历史进程的载洵,会认可一个跑跑家族的叶姓之人吗?
但至少,偷偷擦完冷汗的载洵,对于叶御山和亲兵们的热情,还是比较的欣慰。与那个在最高权利宝座上待了太久的老女人斗心眼,不只是累心,还有精神和体力。
叶御山殷勤的扶着有些疲惫的载洵上马,赢得了洵贝勒一个赞赏的目光。
——后世,没有人考证过,这是否就是中华帝国陆军之叶帅的崛起。但在叶御山心中,在颐和园外的那一刻,他永生难忘。
是一个目光,也是一个决定。所影响的不仅仅是叶御山的一生,还有……帝国/军的百战军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