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洵并不清楚布仁苏为了与他斗气,这时肠子都要悔青了。
八大胡同的艺妓们,逢上几个月就会被捧红几个小鲜嫩。之前的名角有的从良嫁人,有的年老色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没点新鲜货色,怎么能拴住那些花心大爷的心思?
林小小,看布仁苏的那架式,想必是哪个没落官宦之家的大小姐沦落风尘,才艺尚佳,再加上那行业已成定规的炒作手段,被京中这些闲人们吹捧得没边罢了,真若是见了面,也不见得就能出奇到哪儿去!更何况,载洵此次归京,当然不是争风吃醋来了。
“大中华计划”已经开始启动,刘麻子已经被轻松搞惦,空缺的台湾巡抚那可是个紧俏职位。这年头,大清捐官者多如牛毛,有二品虚职却无处着陆者,也不在少数。
虽说双管齐下,在载洵还未归京之时,内务府的那五十万便已经递了上去,可这毕竟是实职的二品大员,督抚一方的实缺,朝中说不得有多少人会盯着呢!
真若是慢了一步,为他人做了嫁衣,那载洵不得哭死?就算是再施手段,挤走鹊占鸠巢的家伙,那也得浪费不少时间不是?
念及到此,载洵一狠心,拉住缰绳,引得霜雪宝马四蹄齐踏,相当不满的“咴咴”两声。
“叶把总,我们暂不回王府,跟我来!”
“贝勒爷,您不回王府?那……”叶御山这阵儿心里正如人在马背一般,忽上忽下的狂跳。知晓了那布仁苏的真实身份,饶是叶把总来头不小,也冒了一身冷汗。
“真若是为中堂大人惹来大祸,怕是叔叔也保不了他!哪怕是僧格林沁战死已义,可威名犹在。僧王一脉……那是朝堂中的清流一党都不愿轻易招惹的。”
叶御山偷偷的瞄了白马上的载洵一眼,“也不知道这位贝勒仗义不?若是醇王爷出手,九门提督伯彦讷谟祜王爷也指定是会给面子的。怕就怕……唉!无论如何,都要抓紧时间给叔叔送个信,让他早做准备!”
有胆子在贵人遍地的京中逞凶,叶把总可不光是因为淮军亲卫的身份,人家也算是名门之后,其亲叔叔正是淮军重将叶志超……没错,就是甲午年,在朝鲜一路逃过鸭绿江的跑跑将军。
虽说甲午一战,叶志超身败名裂,可现在,叶跑跑的名头却是响当当的叶提督——直隶提督兼北洋防军翼长,在淮军一系中,亦算是李中堂的得力干将。
只是这份在旁人眼中显赫无比的家世,放到京中……民国之后,在北京城中,你随便踢个乞丐,都有可能踢中个前朝的贝子阿哥。
叶御山心知,这次自己一时冲动惹下的大祸,若是中堂大人不接着,那就得指靠这位年纪不大,却早就名动大清的“八旗神童”洵贝勒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叶把总的热切目光,载洵突然勒住了奔势,调转马头。
“不回王府?”
还在寻思一会到了后海边上的新醇王府,自己的护送任务就算交割完成,怎么才能再与洵贝勒套套近乎的叶御山,有些迷糊的随着载洵转了个方向。
“头儿,这不是……去宫中的路吗?”
亲兵们并非都是土包子,亦有曾执行过护送中堂大人进京任务的。
“宫中?”叶御山瞪大了眼睛。
“嘿,不错,今天让你们长长见识,就算是你们的中堂大人,也没办法带人进宫的。不过,一会儿让你们交武器时,都麻利点,别给爷找麻烦哈!”
“谨尊贝勒爷令!”
马上不能打千儿,众亲兵齐齐的双手抱拳行骑兵礼。
传言这位爷从小便深受圣母皇太后的喜爱,进紫禁城如自个儿家花园一般。亲兵们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上阵厮杀自是不含糊,可有机会进宫看看皇帝和太后们住的地方……等回天津了,也跟同僚们有的吹不是?
纵是在后世,如果有人进过***,那也绝对是一生的荣耀。在皇权至上的王朝年代,普通的兵士更是皇帝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更何谈出入紫禁城?
见亲兵们都很是兴奋,唯有叶把总仍是愁容满面,载洵“嘿嘿”一乐,却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布仁苏也是好面子的,既然约好了明日聚仙楼一会,就指定不会再纠缠今天的事儿。毕竟,说出去堂堂固山贝子被人家淮军亲兵擒下,在内城中亦算是一号人物的布仁苏也丢不起那人。这事儿……不了了之的可能性极大。
但载洵也没打算直接告诉叶御山,这小子看似冲动,舍身护卫,但谁知道是不是老李同志安排下来的手段?拿捏一下,没有坏处,看明天这叶把总怎么表现!
对于那位千年狐狸般的李中堂,载洵从不会也不敢对其有任何轻视!
只是,这突然改变行程,未归家而先入宫,却是载洵的临时起意。谈什么孝敬、思念、挂怀之类的肉麻词,人人都会爱听,可载洵心知瞒不过老佛爷的火眼金睛。
外七内九皇城四,北京城中,二十座城门,分别是外城七座、内城九座、而紫禁城有四座,这也是北京城亦被称为“四九城”的原因。
紫禁城中,午门朝南,是为正门,清代时只有皇上才可以出入,皇帝大婚时皇后可以进一次,殿试考中状元、榜眼、探花的三人可以从此门走出一次。而平日间官员们入朝,要按照文东武西的规矩,从两个侧门而入。
而载洵走的则是……“后/门”。皇城四门,北为玄武,康熙年间,为避玄晔之名讳而改为神武门。
亲兵们在此处,便被要求卸甲交兵束手而立,当然,更是会被大内禁军们严加监视。就这,还是看在载洵的面子上,换成旁人,敢带兵士入宫?直接被乱箭射死,也不是不可能的。
载洵示意叶御山率人在此等候,又一边笑着与熟悉的侍卫们打着招呼。两年前洵贝勒留学泰西,那是北京城坊间盛传的大事。
大清律中明确规定,亲王阿哥们不得擅自离京。皇室子弟留学海外,那更是闻所未闻。可规矩都是人定的,别人不行,不代表着人家“洵哥儿”也不行。
有老佛爷的恩宠,这大清的事……还有什么是“洵哥儿”不能做的吗?
当然这样的话都是私下里传,拿到明面上来,一个“诽谤皇家”是指定逃不掉了。管你是什么家世,步兵统领衙门第一个就得找上门来。
而载洵这次进宫,也并非是来看老佛爷来了。
早在一年前,光绪帝大婚之后的一个星期,便驾御太和殿,在皇亲宗室、蒙古王公以及各国使者的见证下,在满朝文武的山呼万岁之声中,举行了亲政仪式。之后,慈禧在慈宁宫又住了一个半月,便在光绪的陪同下,搬离了宫中,移驾颐和园。
虽说,不管老佛爷搬到哪,大清的那点事儿……连洋人都明白,大事还是得老佛爷点头。可载洵还是选择了先进宫。
毕竟,皇帝是他的亲二哥,哪怕是因为载湉被抱进宫时,年纪尚小,与醇王府几兄弟没有太多的亲情。可血浓于水,想必光绪也深知,就算亲政了,他的根也还在太平胡同中的那座老醇王府,他最可信赖的人依然是他的亲生父亲和他的兄弟。
在英国的那两年,载洵便接过光绪的数封御笔密信。要知道,这年代可没什么航空快信,以商船的方式投递信件,一来一回,就是数月之久。这相当于光绪与载洵其间,每次投出信,便是一直在焦急的等待之中。
纵然……载洵心里清楚,所谓的御笔密信,根本也逃不掉老佛爷的耳目,可兄弟俩之间联络感情总是没啥问题吧?
而实际上,载洵此次入宫面圣,与光绪帝密谈了一个时辰的谈话内容,在载洵又马不停蹄的赶到颐和园,刚跪倒在太后面前,痛哭流涕的表露自己的思念之情时,便被老佛爷笑骂了一句,“你个小猴崽子,出去了两年,便也知道先去给皇帝问安啦?现在还在哀家这故作姿态,难不成你也认为哀家年老糊涂了?”
“啊……”载洵装成惊讶无比的样子,“嘿嘿,什么都瞒不过圣母皇太后您,您老人家面润肤嫩的,连那些十七八的小姑娘都比不得您,哪有什么年老之说?而且……其实皇上找我谈的是……”
“好啦!也就你这猴崽子敢在哀家面前胡说八道。听说你在外面折腾出不小的动静,连洋人也不敢小觑于你。要真知道你有这本事,当年哀家放你出京,还真是错了……”
这话,让载洵腿肚子都一哆嗦。貌似出风头出得有点大了,各朝各代,为了防止对皇位产生威胁,对于未能继承大统,又甚有些本事的皇子,大多是赏个太平王爷,然后圈禁于京城之中的。
“莫非……”载洵赶忙装出顺从的样子,将头俯得更低了些,又趁着老佛爷不注意,给侍候在一旁的太/监总管李莲英递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