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子,老爷回府了!”一大早,绿珠就急急地赶过来禀报,“老爷让你和几位少爷都马上去正厅。”
“老爷数月前奉命去洛阳,随行带着大公子和叶师傅,今天一早刚从洛阳回来,现在正在正厅等你们呢。”绿珠一边体贴的为颛孙言整理衣冠,一边说道。
来到这里这么久,终于要见到贾府的主人了,颛孙言有些忐忑,听府上的人说起过这位侯爷,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和司马氏一族渊源颇深,不知究竟是何模样,颛孙言也有些好奇。
颛孙言快步来到正厅,但见一中年男子身高八尺、目似寒星、浓眉长鬓,身着鸠羽色宽袖长袍,外罩青黑狐裘袄,腰佩长剑,脚上的鹿皮履有些蒙尘,一定就是披星戴月、车马劳顿。此人应该就是贾充无疑。另见一白发捻须,道骨仙风的清瘦老者正站在贾充的身旁,不卑不亢,此人就是贾府的教书先生——叶道明。老者的旁边还有一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面容粗犷,剑眉高鼻,他就是贾充的长子——贾彝。
颛孙言略一迟疑,随即上前对着贾充鞠躬道:“言儿给姑父请安!不知姑父近日身体可好?”
“好,好,言儿来了,快让姑父瞧瞧!”说罢,贾充便拉着颛孙言上下打量了一番,“数月不见,言儿似乎又长高了不少啊!哈哈!”贾充爽朗的笑着。
颛孙言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旁边的老者也微笑着看着颛孙言,颛孙言听绿珠提及过这位叶师傅,于是也上前给叶师傅鞠躬,“言儿给叶师傅请安!”
“言儿免礼。为师走了数月,言儿和几位公子小姐可否勤加读书啊?”叶师傅关切的问道。
“徒儿们一刻都不敢懈怠。”颛孙言有些心虚的回答,幸好叶师傅也没再继续追问。
“子衍兄弟,来,让为兄看看你是不是快和为兄一样高了!”贾彝笑着走上前去,将颛孙言拉到自己的身旁比划,“假以时日,你就快超过为兄啦!”
“彝儿,你兄弟几人虽然都年长于言儿,论及文韬武略,却皆在言儿之下,应该向你的子衍兄弟多多请教才是。”
“父亲教训得极是!”贾彝立刻收起笑容,显然对父亲贾充的威严颇有几分忌惮。
贾模、贾遵,峕儿和午儿也随后来到了大厅。众人愉快的谈论着洛阳之行。
其间,峕儿并不似从前一般怯怯的站在一旁低头不语,而是大方的看着父亲和众位哥哥们交谈,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眼中也并无半点羞涩和胆怯的神情。
峕儿好像一下子长大成熟了许多,这一点让贾充有些意外,总觉得自己的女儿峕儿和往日大相径庭,仔细一瞧,音容笑貌却并无不同,一时间也有些疑惑不解。
转眼间,除夕佳节到了,贾府上下张灯结彩,垂红挂绿,家仆们准备着年货忙进忙出,一派节日的喜庆。
傍晚,贾府众人围坐在偏厅餐桌旁,准备一起吃年夜饭。
贾充夫妻坐正座,贾彝、贾遵、贾模,贾午还有颛孙言分坐于两侧,独独少了峕儿。
颛孙言虽知贾府家规,中秋除夕峕儿被禁足,不能参与家族庆祝,但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失落和难受,面对满桌的佳肴,食欲全无。“真是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不近人情的规矩,速速吃了这顿饭好去瞧瞧峕儿怎么样了,一天没见到她了。”颛孙言心想。
正在众人准备用膳之际,一个清脆而满是愤恨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为何不让峕儿和大家一起过年?”
众人纷纷惊讶的抬头,只见峕儿正满脸愤懑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贾充夫妇。
“爹爹、母亲,峕儿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不让峕儿和大家一起过年?”峕儿愤愤的说道。
贾充和贾氏没想到峕儿会闯进来,竟一时愣住了。峕儿一向乖巧,以往每年的中秋除夕都一个人在阁楼度过,却从未有半句怨言,今日竟敢顶撞父母,真是让贾充夫妇惊讶万分。
“子衍哥哥,你也在..平日里你待峕儿最好,为何今日也抛下峕儿?”峕儿楚楚可怜的望向颛孙言,眼眶竟有些湿润。
峕儿哀怨的眼神令颛孙言心里涌起一阵酸楚与自责,“峕儿,我..”一时竟也不知如何作答,赶紧推开碗筷,站起身,想带着峕儿离开,化解这尴尬的气氛。
“大胆!你眼里还有为父吗?为父早已立下家规,府中上下莫敢不从!你居然跑到这里来对着为父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贾充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怒叱峕儿,“来人啊,快将此逆子给我带走。”
贾氏吓得面色苍白,赶紧起身想将峕儿拉走。
“峕儿不走,峕儿今天倒是要向爹娘问个明白,为何兄长姊妹都可以团聚,唯独让峕儿一人独守空房?”峕儿声音有些哽咽,一字一顿的说道,“爹娘可曾想过.峕儿心中的委屈?你们在这里笑语欢声,可曾想过峕儿万般凄凉?爹爹,您若是不喜欢峕儿,又何必生峕儿?既然生了峕儿,又这样对待峕儿,竟是为何?为何?..”说罢,泪如雨下,掩面而泣。
看着抽泣的峕儿,颛孙言顿觉心如刀割。这样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在家人欢聚的日子,却被自己最亲最爱的人嫌弃,又是怎样独自一人熬过那许多个“中秋”与“除夕”的?这其中有多少心酸与眼泪,局外人又岂能体会半分?
贾充无言以对,心中也是万般苦楚,黯然的挥了挥衣袖:“也罢,也罢..。”说完,径自转身离去。只剩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峕儿也在翠玉的搀扶下,抽泣着离开。
本是一家人相聚的年夜饭,就这样不欢而散。
回到自己的房中,颛孙言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海中一遍一遍闪过的都是峕儿哭泣的双眼,哀怨的眼神..不管峕儿是不是黎哲媛,都不忍心看着这样一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忍受这样的委屈,自己是她在这个家中最喜欢喝信任的人,而我又为她做了什么呢?不过是助纣为虐,明知这样的家规对她而言不公平,却不能替她去抗争,真不是男子汗大丈夫所为。
想到这里,颛孙言从床上坐起身,穿好衣服,披上斗篷,推开门向峕儿的住所走去。
“公子,你要去何处?”颛孙言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颛孙言行色匆匆,只顾得去找峕儿,竟没看见一直在门外的廊边候着的绿珠。
“啊?你还没休息啊?我想去看看峕儿怎么样了。”
“公子没睡,绿珠也无法安睡。”绿珠环顾四周,“天色已晚,公子一人前去恐怕与礼不合,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更不好,还是让绿珠和你一起去看看小姐吧。”
“也好。”
于是,绿珠和颛孙言轻手轻脚的穿过花园,来到峕儿住的偏院。
阁楼中的烛火忽明忽暗,隐约的显出一个清瘦的人影正两手托腮,若有所思的坐在窗前。
看来峕儿还没有睡呢,想是心情辗转,难以入眠。
绿珠走上前去,轻轻的敲了敲房门,门开了,乳母王氏见是绿珠和颛孙言深夜前来,有些惊讶,但也不好说什么,随即让二人进入房中。
“唉,都是我的错。今日我一时疏忽,没有看好二小姐,二小姐才闯了这么大的祸。”王氏对绿珠和颛孙言低声说道,“小姐到现在还在难过,也不肯去向老爷和夫人认个错,唉.你们来了正好,去劝劝小姐吧。”
“峕儿..”颛孙言没有搭理王氏,冲着峕儿走了过去。
峕儿扭头,见是颛孙言,红肿的眼睛闪烁着泪光,却不发一言。峕儿在生颛孙言的气,气这个子衍哥哥是她在府中最亲近的人,却为何今日也弃她于不顾,父亲母亲不喜欢自己,连自己最信任的子衍哥哥竟然也和他们一样嫌弃自己,峕儿一见到颛孙言,原本刚刚平复的心情竟一下又被打乱了,满腹委屈和酸楚全都涌上心头,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颛孙言一见峕儿落泪,心里难受万分,为何这个小女孩的一蹙一颦竟如此牵动自己的心。
“峕儿..你不要哭了,都是子衍哥哥不好,子衍哥哥答应你,以后无论什么中秋除夕,无论任何节日,子衍哥哥都会陪着峕儿,绝不会再让峕儿一个人受委屈。”颛孙言字字发自肺腑。
“真的吗?”峕儿抬起头,含泪看着颛孙言。
又是这样熟悉的眼神,黎哲媛同样的眼神,清澈如水,却得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颛孙言用力的点点头,一时间竟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眼前这个女孩儿就是黎哲媛。
“子衍哥哥不是安慰峕儿吧?”峕儿还是心存疑虑,连自己的亲身父母都嫌弃的人,又怎会有人对自己不离不弃?
“我保证!”颛孙言信誓旦旦,眼神坚毅却充满柔情。
“那好吧,我相信子衍哥哥,子衍哥哥不能骗峕儿!”
“绿珠和王嬷嬷可以作证,若是我骗了峕儿,一辈子当峕儿的小狗。”
“好吧。”峕儿擦了擦眼泪,勉强的笑了笑。
“峕儿还是不开心啊,那好吧,子衍哥哥给峕儿讲故事吧,子衍哥哥最擅长讲故事了,一般人我都不舍得讲给他们。”颛孙言微笑着说。
“那好啊,什么故事,子衍哥哥快讲吧。”峕儿显然被勾起了好奇心。
“讲个雪花公主的故事吧,”颛孙言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话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国家,有一个雪花公主,她非常的美丽动人,但是有一天..后来,雪花公主和王子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故事讲完了,颛孙言只觉得口干舌燥,赶紧端起水杯狂饮。
一旁的绿珠和峕儿倒是听得挺认真,王氏则困得一个劲儿的打哈欠。
“皮肤如初雪般洁白,嘴唇如鲜血般殷红,头发如乌木般漆黑..。雪花公主可真美。”峕儿赞叹道。
“是啊,是很美,再美一点就赶上我们峕儿了。”颛孙言打趣道。
“子衍哥哥休得取笑峕儿。峕儿觉得雪花公主应该是绿珠姐姐这样的美貌佳人。”峕儿望向一旁的绿珠,认真的说道。
“二小姐不要笑话绿珠了!”绿珠见颛孙言和峕儿都望向自己,不由得脸羞得通红。烛光下的绿珠淡妆扫娥眉,的确明艳不可方物,十分楚楚动人。颛孙言不由得在心里叹道,这样的佳人生在这样的时代只能为奴为婢,要是生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就是一个大明星呢,真是造化弄人啊,心中不仅生出一丝怜惜之情。
“峕儿觉得小矮人也很可爱,有小矮人这样的朋友真好,哪怕有一个也好啊,峕儿为什么没有遇到小矮人呢?”峕儿显然还沉浸在故事的遐想中。
“怎么没有,我和绿珠都是你的好朋友,从现在起,我们都是你的‘小矮人’啊。”颛孙言笑着答道,眼神温柔的看着峕儿。
“你们是‘小矮人’?那好吧,峕儿得努力长成‘巨人’才行。”峕儿终于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见峕儿释怀,颛孙言和绿珠也开心的笑了起来,三人的笑声在屋里回荡着,惊醒了半梦半醒,昏昏欲睡的王氏,王氏突然抬起头,不知所措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三人一见,笑得更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