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应当轻盈了许多,实际并没有。
恒王一连两月,不曾见过我了。派锦衣前去见萧成,萧成只是推辞说恒王在府上忙于政事。这次我却实是有些慌乱,等待着他。
我的葵水不来了,燕京城的医馆老者笑着抚须,“贺喜夫人。”,我用纱冠掩面,心中忐忑却欢喜。
人生中最欢喜时刻莫过于此,有了和他的孩子,若他知晓,若他知晓···
我又想起了那日的主意。
野狐岭上,那只小狐再也不会抗拒我的接近了,当日斡儿在送我回府的时候,将平日驯服的竹哨给了我,一曲契丹古调,它自动循着就来了。
那只狐狸眉眼弯弯,脖子系着红绳,随着风声飘起,似乎数日未曾清洗,沾染了尘埃。我想起那日斡儿将小狐赠与我时的笑意,那一日小狐脖间的红绳耀眼,唯独我却没能看见。
和他关联的一切回忆都该结束了。
我抱起这只野狐,它亦然驯顺的伏在我的怀中。任由我为它系着姻缘绳结。
锦衣说起,恒王身边的绿萝这些时日告假回家,我记得这个女子,长得算是聪慧,与我的样貌有三分相似,于是换了仆衣,掩着竹篮中的小狐,第一次这么大胆的走向了那个他居住的宫殿。
我要告诉这样的好消息。
燕京城中,汉家宫殿万千矗立,阁楼层峦叠嶂。
契丹皇室贵族向来习惯居住大帐,在城中平坦处设置行营,恒王这几年驻守燕京,习惯了江南园林的静谧,营建的王府恢弘辽阔,比起上京城的宫殿,几乎是不差毫分。我虽然早已辨明了他的议事大殿在何处,可还是在廊腰缦回中迷失。
直到抬头的一瞬,这座殿宇廊腰缦回,错综复杂,匾额写着“昭列阁”,我在此处一隅,隐隐听到了他的笑声。
一步步走近,大殿的四处空寂,竟连侍卫奴婢也遣散了,殿内一隅,女子柔声清澈,那是他的妃子?
直到踏入殿内,珠帘后的笔砚掉落,纸墨溅洒了一袭白色裙裳,他的墨色外袍上留下暗暗印痕。
他身旁的女子惶然的退后数步。
“你恨我?”他突然笑,自哂的摇头。
“不···”
“你恨等了这么些年···怪本王用心不专?”他笑了声,笑声中蕴着无限落寞,“燕京尽出美人,本王自然会有逢场作戏,可是我的恒王府只求你一人,清宁,”他双眼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我这一辈子爱的人除了燕几,便是你。”
我仿佛定住,手中竹篮无声息的落下。萧清宁,是她,那我呢?逢场作戏的女子。
那个我将心献祭的男人退了几步,缓缓走至珠帘外,依旧未看见殿门处怔怔如惨纸的人,他的眼中唯有萧清宁,心中促狭的地方,那也只属于萧清宁。他说,“第一个我想娶的女子,被我皇兄纳为妃子,第二个女子,我不会看着她走上这条路!”
竹篮响动,他的目光终于直视我,片刻的眼神对视,他却并未认出我。一如燕京初逢,他只是认我做了刺客。
直至小狐飞奔出竹篮,我未迎上他的目光。
“这只狐狸的红绳有些意思,”他信手抚住小狐,显然知道识得这只狐狸,有些哑然失笑,“昨天斡儿把家传玉佩交给了你,现在连聘礼也给你了。”
他有些玩味,眉头皱的愈发紧,“小小年纪竟有了这份心思,往后,你还是距他远些。”
萧清宁摇首,声音疏离,“他只是个孩子,殿下又说笑了。”
恒王不置可否,挥手走出大殿,擦身而过,我的泪水终于滑落,他侧目,却并未发一语。
他走在我的前面,我如寻常侍婢跟随他身后。
他皱眉,将左手小狐放于从中,似乎说着寻常的话语,“第一次的心动最是致命,这一辈子是忘不掉了。”
我不语。他缓缓道,“可是天下这般大,又怎么知道会有更适合的人。”
冷光闪过,我的袖中长剑早已挥出,直直抵住他的咽喉。他的笑还是那般意味深长。
“殿下,我又算作什么呢!”我竟浑然不知自己用什么语气问出了这句话。
他任我持剑相对,仰天淡看,声音有了山和陡变的清冷陌生,“你是不一般的女子。你爱本王太甚了。”
难道用整颗心爱人,便是一种过错?我冷笑,还是将最凌厉的一面暴露在了他的面前,他却仿若意料之中。“本王对你不起,忘了我。”
“忘了你?”我的魂魄早已不知去往何方,两月未见,怎么便到了这般田地?剑刃又直抵深入半分,他的肩部有了血迹,却并未动,只是怜悯的凝视着我。
我说过,最厌弃的便是他人的怜悯,而他的悲悯,让我愈发发了疯似的癫狂。
“是。”
我看着他点头说出这样绝情的词,缠绵缱绻到今日的疏离背叛真是恍如隔世。我似乎感受到了眼眸中的冷意如霜,“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你这般待我!”我已然嘶哑,“萧清宁是契丹国色,你是贪色还是~。”
他点头,却又摇头,闭目道,“是本王不敢与你在一起。”他说的认真,并非平日的漫不经心。
“你会引燃本王的欲望,让这一局珍珑轻而易举打碎。于弋,女人不需要野心。”
野心,我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俊逸容颜,难道与他厮守一生,也算是野心?
彼时的我根本不懂何为情深不寿,也不懂他如千年熔岩跃跃欲试的谋逆之心,我的生死相随誓言与无上的崇仰让他愈发想踏出那不可逆的一步险棋。他最能做得,便是及时离开,静心经营。
他摇首,“不适合,于弋。”
剑刃终于匡然落下,我的泪水也如决堤一般滑落,我原本要告诉他的消息,就这样破灭了。这一世,那也是最决绝的分别了。腰间玉瓶晃动,我以手沾粉,乔装的粉尘纷纷坠落,就这样用原初的样貌看着他。
苍朽般的空洞眼神生无可恋,凄离了我的一生。这个如拯救者的男人,给了我天堂一般的梦幻,然后亲手将它摔碎。一日在云端,一日在地狱,三界轮转中,原来那样强大到无与伦比的内心忽如散沙飘飘焉消失不见,整个身躯全然被抽空,我已经不是我,原来的魂魄散入红尘外,不知飘荡至何处,只是痴痴的盯着那人腰间的锦帕。
他意识到什么,摘下那片锦帕握入手中,缓缓放入胸前收纳。却被我指尖划过,拈了过来,“它不属于你,殿下。”
我踩着遍地的苍叶,清脆作响,一如当年我初遇他时衣衫上的碎珠清响。
我看得见,远处人影喧嚣的地方,有一个少年与哥哥在一处笑语,是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