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明回到自己起居的小院之中,回想起枯井内起出墨玉后发生的一切,久久不能平静。
三叔公钟离贡是后土境界的修士,他既然说自己已经打通幽门,想必便是打通幽门了吧。
想不到这块墨玉有如此神奇的效用,竟能帮助自己在未经修炼的情况下打通幽门,迈入普通人梦寐难求的第一层修行境界——九幽。
当今世上修行道途各异,妙法诸般,但归根结底却都是源出于上古大神太昊传下的“本命返星”之法。
所谓“本命返星”,是以魂魄中残存的五帝灵智为基,借助肉体作为宝筏,与五帝星勾通灵气,获得力量的一种法门。
其法多有玄妙之处,只有修行到极深处的大能方才堪堪洞悉,但五个境界的划分倒是口耳相传、妇孺皆知。
那便是“破九幽,汇灵泉,出后土,翔于碧落之下,本命返星,成就帝格。”
这段话形象地描述了修士们的修炼之途——修行缘起于下腹气海,引导体内残存之五帝灵力突破幽门禁锢,汇聚于膻中灵泉穴窍,继而灵力透体而出,与天地灵气相连,待到浑然一体、天人合一之时,便可返还帝星,成就五帝之格。
单以境界划分而言,便依次是“九幽”、“灵泉”、“后土”、“碧落”、“星命”这五个境界。
说来不过简单十余字,但自太昊大神传下此法以来,真正走到道路尽头,修成五帝之格的,也不过寥寥数人,而离此时最近的一位,也已有四百多年的历史,那便是本朝高祖,赤帝夏定国。
由此窥知,修行的事情绝不像说起来这么简单。尤其像钟离明这般,借助异宝突破幽门,直接踏入修行门径的简直可以称作是叨天之幸。
那是因为通常来说,只有上上品豪门的继承人才能拥有同样的机缘,家族会不惜一切代价搜罗天材地宝,务必在其踏入修行之途前完全贯通幽门。
借助天地灵宝力量贯通幽门,自然比以人力修炼强行打通的,要更加宽广通畅,这会为即将到来的修行之途打下坚实的基础,在起跑线便领先同侪一个身位。
对钟离明来说,这件事更有一个额外的好处,那便是可以助他在察贤良中取得天资优异的评价,不虞被推荐到品级不高的书院开始自己的修行之路。
毕竟无论哪个察举使都不会想得到,区区一个中品士族出身的钟离明,竟会有那般神奇的际遇,只会将他的幽门贯通归结到天赋异禀、命格精奇上。
一念及此,钟离明更加兴奋,明天的察举考场上,会不会有更大的惊喜在等待着自己呢?
翌日辰时三刻,天色将将大亮,由钟离府驶出的马车便载着钟离明往察举官衙去了。
三年一次的察贤良测试被定在八月十二的巳时开始,那是因为先贤研究所知,从巳时起到申时终,乃是五颗帝星灵力平衡之时,于此时检测天赋灵智效果最佳。
察举使的官衙前冷冷清清,这里向来没有什么人等候。
襄阳已属望郡,但本地有品级的士族也并未超过十家之数。以二十年为一代计算,襄阳郡每二十年间有资格参加察贤良的人数不会超过三十人。
可想而知察举使的工作有多么清闲。
这也是察举使多由州郡书院优秀教习兼任的原因。
评定襄阳的察举使有两位,分别是南阳书院的院长邓范和荆州书院的高级教习胡不移。邓胡二人都是昔年大汉最高学府洛阳书院的生员,修行有成后选择回到故乡为本土培养人才。
以官位等级来说,南阳书院的院长与荆州书院的高级教习乃是平级,但因为胡不移是襄阳土人的缘故,为了避嫌,大多时候察举之事以邓范为主。
张夫人也算是托对了门路,毕竟察举使在测试中的威权极重,足以主导测试的结果。
不过通常来说,在察举中罕见评价虚高、徇私舞弊之事。那是因为各地“贤良”依据察举评价被送往各级书院修行之后,在书院之内仍要接受多次检测与考核,如若结果与察举评价出现重大偏差,对察举使来说即是抄家灭族的重罪。鲜有人甘愿去冒此风险只为他人做嫁衣。
但张夫人此次的请托就比较特殊。她是要求邓范将钟离明的评价压低,让他通不过察举测试,从而不能进入书院修行。
一旦察举结果被定为不合格,钟离明无法进入书院修行,也就不会接受随后而来的一系列检测与考核,再想要追究邓范察举评价的可靠性,那可就无从谈起。
邓范与张夫人的本家南阳张氏乃是世交,平日里受了其家不少的好处,这次的请托更是许了极为诱人的报酬,所以自然是不好直接回绝的,于是便半含混着应承了下来,想着只要钟离明不是特别出众的天赋,遂了张夫人的愿便是。
正思量间,正主儿已走上门来。
钟离明昂首阔步迈入察举官衙的正厅,不卑不亢地长鞠一躬,朗声道:“邓大人,胡大人,学生来了。”
胡不移耳听少年清越的声音,从察举名册上移开目光,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
虽说是察举名册,但今次的察举只有寥寥数人参加,是以每位候察者的背景资料都格外详细。
钟离明,元帝时御史大夫钟离季之后。祖父钟离丰,先帝时曾授司隶校尉;父亲钟离珪,曾出任豫章郡守,却于八年前重症不愈而亡;兄长钟离玉,六年前的察举中被定为第五层的天赋,被保举入最高学府长安书院修行,三年前回乡途中失踪,至今下落不明。
少年虽然家世显赫,但年幼丧父失兄,称得上命运多舛。但观其眉宇面目,却是清清朗朗,一点儿也看不出不幸命运留下的痕迹。
胡不移莫名地对这个少年生出了一些好感,朝他挥挥手道:“无须多礼,先且坐下,我和邓大人有些话要对你说。”
钟离明应是,落落大方地捡了个位置坐下。
邓范亦长于相人,快速扫了钟离明几眼,心中暗叹:眼前这少年年纪不大,却是潇洒干练、气度不凡,非是池中之物。家中出了如此美玉良才,该当全力支持才是,又怎能暗中作梗、坏他通途呢?
不过到底碍着世交的情面,别人家中的龃龉之事他亦不想去管,所以邓范此时仍未生出放过钟离明的心思。
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胡不移轻咳一声,邓范始才开口问道:“钟离明?”
钟离明起身应道:“是学生。”
“襄阳钟离氏之后,祖父司隶校尉钟离丰,父亲豫章郡守钟离珪,承平三年七月十三寅时三刻生,今年一十六岁?”
钟离明点头:“无误。”
“好!相关文牒都由你族中代你呈报,接下来只要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便可以开始察举了。”
“学生明白。”
“察举一事乃是窥天之秘,每多风险,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
“察举过程中务必听从察举使之吩咐,若有违背,即被剥夺察举资格,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
“察举亦乃帝国之秘,其中行事过程不得透露与旁人知道,你可明白?”
“学生明白。”
“好,既然你都清楚了,便来签了这份文书,然后便可以察举了。”邓范接过胡不移递来的文书,放在台面上向钟离明道。
钟离明走上前去,仔细看完了那份相当于“责任声明与保密协议”的文书,提起台上的笔来,工工整整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邓范取回文书望了一眼,随手交给胡不移。胡不移看了看少年签下的名字,暗暗又是一阵激赏——难得这般年纪便能写出一手好字,颇见风骨。
邓胡随即二人起身,引钟离明去往官衙深处的一间石室。
石室看来朴实无华,并无什么玄虚。
邓范吩咐钟离明站定,目光灼灼地将他扫视了一遍,方开口道:“准备好了?”
钟离明坚定地应是。
邓范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推开石室的门,与胡不移一同踏入石室,才唤钟离明也跟着进去。
钟离明深吸一口气,学着两位大人的步子走进石室,方才将两只脚都踏入室内,就听见身后“轰隆”一声,石门无风自闭,将石室与外界隔离开来。
放眼石室之内,几乎徒有四壁。只有室内正中摆放了一张石几,几上又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黑匣子,不知里面装的何物。
邓范让钟离明到那石几之前站定,与胡不移道:“胡大人,咱们这便开始吧。”
胡不移来到他的身后,将掌心抵在他的后背上,看来是助他行功。
邓范面向钟离明站直身子,将双掌相合横置胸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钟离明虽没有看到,但一股浓郁的翠芒从胡不移掌心生起,稳定而平和地注入邓范体内。邓范周身开始泛起青色,但双掌却火红起来,继而赤色沿着胳膊慢慢洇散开来。
两条臂膀逐渐变得通红,在阴暗的石室中格外触目惊心,终于到了临界的一点,邓范清喝一声,将双掌平举胸间,掌心向前。
只听“轰”的一下火焰爆燃的声音,邓范掌中生出两道烈焰,直直贯入那黑匣之中。
钟离明正欲抬头去望,却被胡不移一声喝骂:“小子不要乱动!你未来的前途就在此一举!”
这喝声有摄神夺魄之效,钟离明一听之下神为之夺,竟呆呆地站定,脑中空无一物起来。
这时邓范掌心所发的两道烈焰与墨匣猛地相触,出奇地没有燃烧炸裂的声音,却见那匣子光华四溢,竟在正上方堪堪浮现出一个由道道金光勾画的神妙法阵来。
法阵中央有一块墨色石头,虽然不及钟离明的墨玉温润,但看来颇有相似之处。
赤焰慢慢尽数注入法阵之中,阵中金光大盛,倏尔汇聚成束,形成一道婴臂粗般的金色光柱。
邓范将双掌收回胸前,手腕扭转变化,快速地缔结了几个法印。金色光柱似是受法印所控,慢慢从石顶延展到邓范掌中。
邓范猛地睁开双目,一字真言喝道:“起!”
金色光柱立即受其所控,在其掌心发生折射,径直射向钟离明下腹气海。
金光入体,连带着法阵迅速消没不见,钟离和浑身一阵颤动,随即恢复常态。
但他的气海处已发生了奇异的变化。
一道道若有若无的青色气体慢慢溢出钟离明的身体,在其身前汇聚成雾。
这奇妙的景象没有引起钟离明的兴趣,因为此刻他震惊于一个事实难以自拔——大汉朝最神圣而神秘的察举测试,这种冰冷狂暴的感觉,竟和自己的那块墨玉如此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