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琮礼卧病以来已有些时日了,起初也只是嗜睡无力,到如今咳得彻夜无法入眠,任白帕上血迹洗净了又殷红一片。城中大夫竟无一人能看出病因,纷纷摇头摆手请上官府另寻高明,可怜琮礼的父母焦急之下乱寻方,一向精明的二老被一纸纸药方骗去了白银万辆。我看那几张药方纯属胡扯,琮礼吃着也辛苦,便干脆让他停了药,想着总会有其它办法的。
琮礼的父母眼见着药石已不起作用,便转而希望我能多守在琮礼身边几时,说是唯有那片刻光阴,琮礼眉间痛苦才会有些许缓解。我自然是连忙应了下来,二老还想说些什么时,琮礼又咳了起来,我顾不上其他,匆匆打断了谈话便跑去了里屋。而那时琮礼父母未来及说的话,之后也没有再对我说的必要了。
我进到里屋时,琮礼正有些脱力地倚靠在床沿,看见我,勉强笑了笑,虽说这个笑容过于惨淡了,我心下也还是一暖。而当我正要走近,他却抬手制止了。
“怕这病传染与你,还是隔些距离的好。”话间有些吃力,苍白的肌肤上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整个人更显得孱弱无力。可即便如此,他也仍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子,额间一点朱砂,眉眼灿若桃花灼灼生华,似是只一眼便会沉沦……
我站在原地出了会儿神,随即笑着走到床边找了个矮凳坐下,“人的病可传染不了妖。”
琮礼闻言抬眼看向我,似是想看出什么端倪,我笑吟吟迎上目光并不回避,他看了我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异样,便叹了口气,将脸转向一边闭目养神,半响,他又是睁开了眼,目光异常坚定地看向我,一字一顿地说:“我,从未当你,是妖。”
我摇了摇头:“有些事情早已天定,而非人力所能改变。”
琮礼说是,说的确如此,“就像我这一身病痛,恐怕药石已不得医治,这,也是天定——”说罢侧脸看向了窗外。
我目光久久停留在眼前人蛾须般微颤的睫毛上,循着他的目光折向窗外,那里院中的一株玉兰开得正好,剥落了一地的流光碎金。
“不如我扶你出去走走?”
琮礼没有直接回答,眼中闪烁了一下又黯淡了,毫无征兆,猛然剧烈咳起来,一手死死捂住嘴,另一方面示意我先出去。我自然是不能在这种时候离开,可看着琮礼眼眶布满血丝,手心不自觉都攥出了血。
一声低咳,一口闷血便吐了出来,琮礼整个人脱力般依靠在床边,却是舒了口气,咳速声也渐渐低了下去。我看着一切的发生,清楚却不敢想象,忙别过脸将手中白帕浸了水拿来给琮礼擦去血迹。
指尖不经意划过他唇角嫣红时,心狠狠地疼了一下,蓦然间时光若倒流,穷奇就站在我面前,身上替我承了天劫重重一击,未哼一声。之后却冷眼看向我说些令人心痛的字句,可即便如此,我又怎会相信,相信你说的每句残忍又温柔的话语……
我闭上眼,深叹了口气,又颤抖着长叹而出。忽感觉眉间一片凉意,睁开湿润的双眼看去,琮礼正两指抚着我的眉心,眼底是极不经意流露出的哀伤,他嘴角上扬,表情却很是无奈,“你年华尚好,别整日皱着眉头。”
我闻言微怔,随即低下了头:“年华尚好这个词不适合我,也没人觉得它会适用在一个五千多岁的妖怪身上。”说罢吸了吸鼻子,摆弄起琮礼骨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岔开了刚才的话题:“我怎么就没有这么一双好看的手呢。”
琮礼动作一僵,随之抬手反覆在了我双手上,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失礼,脸一阵红一阵白,双手放也不是,撤也不是。
琮礼淡淡瞥了我一眼:“相识七年来,岁月倒不曾在你脸上留下刻痕。”
“我至今庆幸那日去了寂龙岭,才有了你我初识,犹记得你跪坐在花海中,神情怆然地望向空中。我本想,你大概是某只呆到极点的花妖,竟由得枝叶春色如此轻佻。”
“我上前问你,可知寂龙谷入口在何处,那时我才察觉到,眼前人怎么会是花妖!可究竟是在这里做什么呢?那些缠绕着的枝蔓明明是长了些许时日的,你又等了多久呢?我唤你多声,却不见应答,于是失礼地去拨开你周身蔓草,等你终于注意到了我的存在,更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时间哭得我不知所措。”
我知晓后面的发展,为免于尴尬,想要打断他,琮礼却示意我听他说完,“我以为是我的失礼惹恼了你,可你却突然搂住了我的脖子,怪我怎来得这样晚,你说你等了好久,有两千年那样漫长。我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可你那句两千年一说出口,我心中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你等的那个人,断然不会是我——”话间一顿,琮礼苦笑着摇了摇头,松开了我的手,“那之后我真切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如果……”
“如果你等的那人是我,该多好……”
这样甜蜜的话语,却被说得如此残酷,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我多想告诉眼前这个人,我等的不会是别人,只会是你——穷奇,尧舜之前,尧舜之后,从未改变。
我正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思绪被阵阵沉闷的铜铃声响打断,声音渐渐由远及近,最终似乎停在了府门前。这么熟悉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记错,我霍然站起身,惊恐地向外看去,所幸琮礼听不到鬼差的引路铜陵,只是漠然看向窗外。
“刚才不是说要陪我出去走走的么。”琮礼突然笑着说到,一边取过一旁的月白色缎衣穿上,一抬头,正对上我潮湿的双眼,先是一愣,随后无奈笑了。穷奇一直是个极聪明的人,我猜测他到底是明白了什么的,只是不想看身边人更难过才会装作一无所知。
“苦着个脸做什么。“他扬手戳了下我的额头,我没搭话,扶他出了屋子,绕着回廊慢慢走着。
“琥珀“琮礼轻声唤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