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眶生生的疼,像被人剜去了一般。睁开眼时,四周一片漆黑,我费力地抬手摸向眼眶,确认眼睛还在后,便再无力挪动,什么都不再想,呆呆望着上方。
在这片黑暗中,不知等了多久,远处终于出现一小处亮光,我麻木地侧脸看去,竟觉得那束光熟悉而温暖,想要靠近的念头刚起,那束光亮便迅速扩大,视野一片耀眼的白。
待视野清晰起来时,只看到身下长满迷迭香与矢车菊,花香在风中弥漫,细碎的花瓣迎风而舞。
我坐起身,愣愣看着,视线所及所不及的地方,是层叠的纸伞,熟悉到淡忘的地方啊……
一阵脚步声窸窣,我循声侧脸看去,那一刹那,喧嚣寂静。我瞳孔骤缩,不敢置信地紧盯着那边树下的人,想要靠近看清时,全身却在这时动也不能动,任由周围蔓草疯长,直至被完全覆盖起来。我却是看得真切,草木之上,光影之下,穷奇一身如火红衣,繁琐的银饰随风脆鸣,脸上覆着牛骨面具,慵懒地斜倚在树下,腿边卧着刚跑来的白衣姑娘。
那女子很是惬意地伏在穷奇身旁晒着太阳,不时抬头说上几句话,然后咯咯笑着。我有些发怔,茫然扫视着四周景物。
“莫非是梦……”我喃喃自语到。
穷奇在这时低头看向那女子:“不是梦,却终会有醒来之时,果真如此,你又如何寻我?”
我恍然看向他,但话显然不是对我说的,起码,不是现在的我。
那女子闻言抬起头看向他,展现出姣好的侧脸,那未经尘世磨砺的面容——
我手中一紧,那面容与我十二分的相似,不会错……那完全是我三千岁时的容貌……
她犹豫着,抬手想要摘去穷奇的面具,情急之下我开口喊出了声:“不要看!”不能看……这个人,你爱不得。。
那个我显然听到了,她疑惑着看了看四周,手搁置在空中片刻,也就放了下来,可我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穷奇却是信手一扬,将面具远远抛开了去。
我见状低头沉思了起来,“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难怪当年穷奇那话开始的莫名其妙,难怪那会突然摘掉面具。
无可避免,那个我中蛊似的盯着穷奇看了许久,我不禁苦笑。
“可记准了?”穷奇倒也不生气,任由着她看,后者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道“相貌平平,哪里记得住。“
穷奇挑眉看了眼前人半响,刚要言语,额间却一点温热,女子一指轻按在他眉间,眼底尽是笑意,待食指移开,原先的地方便出现了一抹朱砂印。穷奇未去理会额间多出了什么,转而一把捉住女子欲藏到身后的右手,移至唇下,轻吮着食指上的伤口。女子羞得两颊泛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才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什么。
饶是我听不到,我也清楚那句话的内容——“这样,便找得到了……”
晃神间,景象已开始模糊,身体被蔓草拖着飞速坠落。
怕是又要回到那个漆黑湿冷的地方去了吧……我正想闭上眼,一股极霸道的力量却是突然扣上手腕间,硬生生将我抛像上方的光亮。
经这一番折腾,我缓缓睁开了眼。九重红帐,熏香缭绕,这次,是彻底醒了吧?
我盯着帐顶出了会儿神,思虑良久,这才想起要抬手查看,梦境中腕间那力道来自何处。我试着挪动了下右手,却发现如注铅般沉重得抬不起。这一来才惊觉是被悬诀一手压在了下面,而他整个人伏在榻边,一身血衣,发丝凌乱,此时正闭目均匀地呼吸,似是睡得很熟。我不想惊醒他,可这厮睡着后手劲也着实大,我脱不了身,只好叹了口气倚坐在枕边出神。
永忘川的辞皇殿,我一醒来便知道是这里。因为在永忘川,哪怕是一寸气息一株草,都充盈着穷奇的意志。心下不禁觉得可笑,这个我幻化成形且生活了千年之久的地方,也是离开了千年之久的地方,要回来,不过一瞬光景,可不早不晚,偏要等人去楼空,我才被允许进入。当年天雷是劫,入世是劫,穷奇,也是劫……我闭目长叹,颤抖得厉害。
而这时腕间重量突然消失,我心下一动,垂眼看去,果然,悬诀不知何时已醒了过来,正漠然审视着我。
“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语气不似脸色,明快的很。
我摇了摇头,悬诀也不多问,站起身便要走。
“悬……冥主。”匆忙开口,却没什么实际要说的话,我对这一不经大脑的的行为很是奇怪,又觉得自己大概只是想开口发出些声音。可悬诀却保持着撩起纱帐的姿势立在原地,回身耐心地等我下文。
我着实不想让他觉出我实则矫情,便随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悬诀闻言表情一时有些惊讶,我正想着这句话是否有歧义时,悬诀却慌忙转身,险些被绊倒,又差点撞倒桌上瓷瓶,侧身闪躲却碰落了门旁花灯,双手接住了花灯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头狠狠撞到了木门。半天下来,悬诀单手托着花灯,站在原地沉默了。
我倒是在自己都未察觉的情况下扯动了嘴角:“冥主是要做什么?匆忙成这个样子。”
悬诀抬手摸摸鼻尖,又将花灯挂于门前,隔着九重红帐转脸望过来,一言不发。
我有些恍然,曾几何时,几步的距离,却变得好似山水迢迢,就如同无数个逝去的年华中,某个不可细辨的身影走过来告诉你,他要走了,山遥水阔,再难相见。于是心下突然有些难受。我撇了撇嘴,也埋头不再说话。
“冥界的事离不得我。”就在我以为悬诀已转身离去时,却突然听到他这样低声答复到。
“但我不会把你一人丢在这儿,只是暂时离开几日,等你恢复过来,冥府的事也告一段落……”悬诀斟酌着语句,犹豫了好久,才接着说道,“我不是他,我定会回来接你走。”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