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清晨,从已烂光了窗糊纸的窗户往外望,褪色的月亮还挂在天上没有隐去。
淡淡的光线由窗户和瓦顶上的玻璃瓦照下仍然黑暗的屋里,印在墙上,给人一点儿里进外出的感觉。
一股风从墙缝里钻进来。躺在被窝里的杜月雨觉得有点儿冷,便掖了掖被子。
门突然给敲响了。
“谁?”杜月雨的心猝地剧跳了一下,眼一睁,从枕上抬起头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然后又赶快翻身坐起来,身子斜靠在床上,心中生出一种紧张感。
“是我。你开开门来吧。”是父亲的声音。
她精神一爽,放下一颗心来,从被子上拉过衣裳,披在肩上下了床,忙走去要把门打开。
但她的手刚一伸到门闩,竟迟疑了一下。
“父亲狠心地把我赶出家门,现在为什么突然来找我呢?”她生出疑惑。
“笃笃!”敲门声又响起来。
她没办法,只得一拨门闩。
杜克林手里竟然提着一包东西和一块两三斤重的猪肉,见她把门打开了,他就仄身闪了进来,站在屋地里说:
“这么久没来看你,也不晓得你还有没米油。”
她心有愧疚,咬紧嘴唇,一声没吭。
杜克林又说:“这里是一点儿米和油盐、薯干,还有两包菜仔。屋背后那一块半分的地是我们的,好久没种过菜了,现在你住在这儿,你就种了它吧。”
“是,我晓得了。”杜月雨终于轻轻地开口。
听到父亲说这番话儿,一股暖暖的细流由不得闪电般地注入到她的胸怀,尽管她是给父亲赶出来的,现在他来探她,她对他有过的恨也一下子烟消云散了。她去把煤油灯移到窗前,使整间屋子都显得更亮堂了一点儿。
杜克林没跟她多说什么话儿,也没在这儿多呆,把给她送来的米和肉等放到桌子上后,他便默默无声地离开了。
杜月雨也没挽留他,心里一直被热烘烘的感觉充实着,眼睛目送着他走出门,发现他不仅脸上有了明显的皱纹,后脑勺好象也比以前多出了不少白头发。
“唉,自己为什么要那么不幸呢?碰到那样一个歹人,不仅害得自己有家不能回,还叫父亲承受了同样的痛苦和磨难。”杜月雨懊恼地这样想。
不过她心里现在有了底,虽然父亲把她赶出了家门,但他心中却还是不会不管她的,她不会给饿死在外边。
她辛酸的心井变得舒畅、亮堂起来。
过了不久,杜克林又折了回来,告诉她:“家里现在要抢种晚秋,人手不够,你要能帮得上,就来帮一下吧!”
“孩子还吃奶,要人看。”杜月雨有些碍难的说。
“可以带去田头,铺张凉席让他睡。你活可以干,也可以照看他,我们都可以帮你带一下孩子嘛。”杜克林说。
“好吧,我明日去。”
杜月雨语气象有些勉强地说,但在心里她却颇为高兴:从父亲的话儿里,她听得出父亲已能重新接纳她了。
三十八
女人墟每年农闲时都会举行一次女人独有的传统比赛:独脚争。这项比赛不是选在春耕前就是选在秋收前。有单人赛、双人赛、三人赛等。它的比赛形式是在地上先用白粉画好正四边形,那正四边形又打对角画出对角线(比赛双方的界线),成两直角三角形,比赛双方各占一直角三角形,单脚独立不断寻找机会进入对方地盘用膝盖攻击对方,使对方双脚落地便得分。它的得分有一至八分的差别。因为在两个大直角三角形里,又各等分出四个直角三角形。在对方的大直角三角形里,最靠近和最远离本方处的小直角三角形里,本方如进入去攻击对方成功,分别得一分和八分;次靠近和次远离本方处的小直角三角形里,本方如进入去攻击对方成功,分别得三分和六分。与以上各小直角三角形相对应,如是对方进入本方进攻给本方反击后对方失败,本方分别得二分、七分、四分和五分。比赛过程中非常讲究技巧和策略。两人、三人等的比赛有佯攻、掩护、诈退、双人夹击等等形式。单人的比赛除了有佯攻、诈退之外,更重要的还要有很好的独脚站功和体力、耐力等个人能力。因为比赛采用八十一分制,哪一方先得四十一分哪一方获胜。但很多时候要取得四十一分并不容易,得经过反反复复的进攻、撤退、调整、防守、再进攻等等过程,很耗时间和体力。
杜德威的妻子温桂珍和弟媳刘细娟是独角争的高手,不管是单人、双人,还是三人赛——特别是双人、三人赛,更显示出实力,因为她们不用干农活,又要为自己和柴头岭村争荣誉,常在女人墟里演练,对进攻、防守等的配合非常精熟,鲜有败绩。
秋收开始前的一日,给选定为这一年当中女人墟的独脚争比赛日——在两个月前温桂珍、刘细娟就向赴墟的女人们发布了通知,让她们以村或族为单位组队参赛。
杜月雨虽因怀上了恶人的野孩子,而受到女人墟的惩罚,但她对这个赛会是从小就特别关注和向往的,可她至今只参加过两次,因此这一年的赛会日期一到,她就心动动,想着要参加。一早她就对着擦拭得很洁净的镜子梳妆自己,细心地梳好两根辫子,把自己打扮得尽可能好看一些。
凡是到女人墟看独脚争的女人,都是兴高采烈、心情特别轻松愉快的,没几个人会去多管别人的闲事儿。即使最多嘴多舌的人,也只是对她指指点点,议论几句而已。
钱金宝之妻也来了,她是作为柴头岭村钱姓家族的代表队一员来参加。她没有看见杜月雨,即使看见,这时她也没心思去多管对方,此时她处于紧张又忐忑不安的状态之中,心中只想着怎么赢得比赛。
“我们这回要打败她们杜姓人,争回一口气。”钱青霞也是柴头岭村钱姓家族代表队的一员,她一和钱金宝之妻会聚就先这样说了一句。
在历年的女人墟独脚争大赛中,柴头岭村杜姓家族的女人们成绩是最好的,比十次(项)至少会得七八次(项)冠军,因此包括本村钱姓女人在内的各村参赛女人们,都会把打败她们当作自己心中的目标。
此时在离她们两个十几步远的温桂珍,心中也想着比赛的事儿(她将要出战双人赛、三人赛),但她胸有成竹,对自己和本村杜姓女人(她也是算着杜姓女人的)能最终取得两至三项冠军充满了信心,因此她一点儿也不紧张和忐忑不安。
她看那些决定参赛的代表队到许玉梅那儿报到已报得差不多了,便走上墟坛,向坛下挤挤插插的女人们环视了一遍,然后大声宣布:“今日,一年一度的女人墟独脚争比赛就要开始了。象往年一样,先由上一年排在倒数前十名的人或队抓对比赛,获胜的五名进入下一轮,再与排名在她们之上的又五个倒数前五名比赛,直到最后决出单人赛、双人赛、三人赛的冠军为止……”
她把开场白说完以后,就叫赴墟、赴赛的女人们让出墟场靠中央的场地,给杜丽鹃、刘细娟画好比赛的正方形及其内部的正直角三角形,同时继续再等待来参赛的队伍,看到差不多了,就宣布比赛开始。
比赛按预定的次序比。选手们在比赛场中竞争激烈,观看的女人们在场外也助威热烈,气氛一次次达到高潮。
比赛的结果,柴头岭村杜姓女人得了双人、三人赛两项冠军,及单人赛亚军,张田屋村女人得了单人赛冠军。钱金宝之妻、钱青霞她们柴头岭村钱姓女人,则只得了一项季军和两个第五名。钱金宝之妻有些懊丧。
“憋气,真憋气!又输给她们杜姓人!“钱金宝女人很不服气地轻轻说。
“我们练的方法一定不对,不然我们不会连张田屋村女人也比不过!她们村女人还没我们多哩!“钱青霞也轻轻地说。
杜月雨则很高兴,尽管她没机会上场比赛,柴头岭村杜姓女人取得了好成绩,她也比自己上了场比赛更心情舒畅,由不得咧开厚嘴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