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朱熹《观书有感》
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小时候就砸缸的司马光终于显现出他的果敢与魄力了,他接连废除新法,对神宗时期的改革全盘否定,同时也把国家出现的问题都归结在曾经的变革上,他当然不能埋怨神宗皇帝啦,那罪名只能是王安石一人承担。
对于隐居在金陵的王安石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打击。当他听说新法被一一叫停,最后连“免疫法”都被废除的时候,他真的是接受不了了。“免疫法”是自己和神宗皇帝呕心沥血创制的,实验了两年才推广开来的,那是十分成熟完备的法度,就这样说废就给废了?王安石怎么也想不通,他开始失眠,身体也越来越差,后来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程度,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白日里,有人看见神情恍惚的王安石骑着毛驴,喃喃自语;到了夜里,他更是彻夜难眠。清晨时分,家人只看见其卧室屏风上写满了字,仔细辨识都是司马光的名字,无一句其它的言语。这一年四月六日,王安石病死在金陵,享年六十五岁,他真的没能抗(读二声)过司马光。
司马光对于新法“一刀切”的做法,苏东坡也不是十分理解,他和司马光谈起新法中的一些合理性,并列举古今改革的成败得失,建议司马光不要这么激进,苏东坡认为他太急躁了。对于苏东坡的建议,司马光感到十分诧异并感到可笑,他心想,你苏轼是我一手提上来的,你还来反对我;你还和我谈历史,我研究了十六年的历史,你和我谈历史,你这榆木脑袋,真是活该被贬呀!不过,司马光作为一代宗师还是很有涵养的,任由苏东坡怎么提意见,他就一招,沉默。
苏东坡也挺郁闷,他的意见对司马光来说就是一阵风,人家都懒得理他,无奈之下,为了解气,他只能恨恨的给司马光起了个外号,叫“司马牛”,苏东坡拿司马光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司马光一看苏轼这么快就不听话,自己年岁又大了,找谁接班呢?这时,他发现一个写字漂亮又会来事儿的年轻人。
对了,历史上那个有名的书法家加奸臣要出场了,他就是蔡京。《水浒传》中提及了他,并让他奸臣的名声家喻户晓了。司马光很快就把蔡京提拔起来,并树立为朝中楷模,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让蔡京延续自己的主张。这和王安石当年培养吕惠卿的心情是一样的,然而有趣的是,先师们都太没有眼光了,他们挑选的这两位后生,没一个是好东西。
司马光死于宋哲宗元祐元年(1086)九月一日,享年六十八岁,他比王安石多活了四个多月,新旧党魁在同一年相继仙逝,历史真的是讽刺。想当年,为了国家富强,两派党人政见不和,斗得你死我活,而今尘归尘,土归土,留下的已经不是什么政见的问题,而是实实在在的党争。如果原来大家还是在对事争辩的话,而今已经全部对人了。你拥护的,我必反对,你的成就,就是我的失败。宋朝党争之风愈演愈烈,这一陋习也直接导致了北宋的灭亡,因为臣子们已经不再关心这个国家,而只是关心自己的名声地位,当官的全部心思都用在把对手赶出场,而自己则努力稳住阵脚,不被对手踢出场。
王安石和司马光已死,纵观朝堂,也就苏东坡资历较深了,那么无论你想不想做这个党魁,你都当定了,况且苏东坡的学生实在太多了,想不形成派别都难,就这样“蜀党”形成了,因为苏轼的老家是四川,简称就是“蜀”。还有一派就是当年王安石培养起来的年轻人,他们虽然被司马光打击的够呛,大多已不在高位,此时看似弱小,然而这帮人年轻人居多,后劲十足,也是不可忽视的政治力量,史称“朔党”。与此同时,还有一派势力在形成并壮大起来,他们以程颐、程颢兄弟为核心的,因为他们都是河南人,所以称为“洛党”。
程颐、程颢兄弟,史称“二程”,在北宋历史上还是很有名气的,当时有个学生就特别崇拜他们,虔诚前来拜师。那天漫天风雪,程老师没出门,正在家中小憩。为了不打扰老师休息,这位同学就在老师家门外候着,雪那是一直下,不觉间,地上积雪都有一尺深了,这位小同学也没走,就那么一直站在风雪中。这真有点三国时期,刘备求见诸葛亮的劲儿,一般来说,有这种劲儿的人无论在哪个领域都会有点出息的。程家门前站着的这位好青年就是一个好例子,他叫杨时,后来很有名气。他曾经讲过——“四知”。
何为“四知”?
那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阳光底下没有新鲜事,世上没有能背人的阴谋,人在做,天在看。
从对学生培养的角度来看,这二程的“理学”还是很正统的,很专业的,他们还有个口号——存天理,灭人欲。“二程”打着孔子的旗号,融进了些道家的思想,这就形成了一个独有的思想流派,对当时以及后世影响巨大。后来南宋有位勤奋的读书人又把这种思想升华了一下,他就是南宋时期的大儒——朱熹。等到了南宋朱熹后期,“程朱理学”就完全形成了,后世也称其为“宋明理学”。
再来说说程颐吧,这个人工作很认真,每天都能按时出勤,到班上后严格遵守规章制度,从不说笑打闹。他的工作就是给哲宗小皇帝当老师,他也是历史上文凭最高的帝师。你想想看,当年哲宗只有十来岁,面对一个满腹经纶的五十多岁的老者,那是什么心情?那肯定是言听计从,崇拜有加啊,这和明朝的小万历皇帝与老师张居正的关系挺像。
可是这位当世第一大儒、理学始祖却偏信奉着“存天理,灭人欲”,这对于小皇帝来说就不是好事了。天理要信服,这没问题,可“人欲”,我们控制控制就好了,要灭掉,特别是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这就有点太过分了。举个例子吧,一般来说,后宫侍女都是些未成年的女孩子,年轻漂亮,又有青春活力。程颐说,这可不行,这不利于小皇帝成长,咱都得换了,换成五十岁以上的大妈,你能想象一下,小皇帝上朝后回到后宫的表情吗?就这样“灭人欲”培养出来的不是书呆子,就是“伪君子”,出大师的几率实在是太低啦!话说这个程颐还是司马光推荐给朝廷的呢,也不知司马光这位宗师是何居心,很可能是想搬程颐兄弟来镇住苏轼吧。
可是,那是门儿都没有啊!
苏东坡最看不起的就是程颐这样的人,认死规矩,不知变通,没人情味。因此,无论是朝廷上还是私底下,两个人你来我往,唇枪舌战,你应该知道结果的,当然是苏东坡完胜!当然,程颐这个人,苏东坡也就“得罪”下了。
是冤家早晚出事,眼看着苏东坡“欺负”程颐,这“洛党”就不干了,弹劾苏东坡的奏折像雪花一般飞往太皇太后的御案,然而,皇太后的反应只有一个,一概压下。话说苏东坡的女人缘一直挺好,特别是皇太后们都挺欣赏他的,这东坡先生真是全才啊,呵呵……
不过,时间久了,苏东坡也开始反感和厌烦了,上下朝时那些不友善的眼睛,让这位本就不喜欢搞权谋的文豪身心俱疲,我还是离开这凶险的京城官场吧。他接连上奏折请求外调,终于在元祐四年(1089)三月,朝廷任命他以龙图阁学士的身份出任杭州太守,并领军浙西。
苏东坡从元祐元年入朝,到元祐四年离朝,这四年间可能是他人生中最受宠的一阶段,他任翰林学士知制诰期间,亲手草拟了八百多道圣旨,其中有二道贬官的圣旨要提一下。一道是夺了李定的官职,大家还记李定吧,就是“乌台大院”把苏东坡审得死去活来的那位;另一道是贬了吕惠卿,背叛王安石的那个小人。当然,苏轼只负责写文字,命令还是由太皇太后下,不过能亲笔写这样的圣旨,想来苏东坡也会感觉挺爽,挺解气吧。
苏东坡在黄州看透了人生,在京城开封,看透了官场。封建官场的一贯规则就是要说官话、空话,要学会讨好人,还要提防小人,再有就是推卸责任,而这些营营苟苟的事是大文豪最不愿意做的。然而,无论你怎么不愿意,你只要身在其中,就难免被官场规则同化,因此,如果你不赶紧按照你想的方式去活的话,那迟早你会按照你活的方式去想。
苏东坡的离开,虽是无奈的,可却是正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