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慈宁宫,福临皱着眉,仍是更加匆匆往南苑赶着。
行至南苑,吴良甫心下已明白了不少,福临示意他不要通报,款步踏入,却见得兰烨半跪在一片兰花之中,轻轻拨弄着泥土,一股泥土的醇香在空气中渐渐化开,因天仍未全亮,她也便没有梳发髻,及腰的长发庸懒地垂在背上,有些许却被兰叶小心托起,她仔细的摆弄着每一片兰花叶,颇有耐心的检查,蝉绿的纱衣有些随意的批在身上,越发显得清丽脱俗。边上不知何时窜出来一只白猫,兰烨小心梳理着它的毛发,白猫满意的把她的手指舔了又舔,她有些痒痒,咯咯小声笑出来。阳光也便新鲜的洒上她上扬的唇角。而门边也有人不厌其烦地看。乌云珠,美的入诗入画,仙若星辰,却是至亲至疏,那是一种摄人魂魄的震撼,而兰烨,福临想到她不禁心中温暖起来,没有乌云珠极致的美,也许也比不得娜木钟,却是淡雅,与世无争,却似那股吹皱一池春水的微风,波波折折,波澜不惊。
如此静止了许久,福临亦不愿打破眼前的宁静。屋里传来不协调的声音,兰烨渐渐起身,抬眼间,阳光随之黯淡了下来。“烨儿,快来。”兰烨听的乌云珠叫她,急急赶进屋去,那一刻,竟然忘了请安,不止她忘记了,福临竟也是那么理所当然的表情,也许一切在那样的环境下都应该是理所当然,空气也在一点点起着微妙的变化,此刻,他也忘记了,他是天子,她是平民。
福临似乎想到了什么,吩咐吴良甫过来,在他的耳边轻声低语。吴良甫微微颔首退下。福临听的里头在问,“烨儿,你看我戴着哪个好看。”未及烨儿言语,福临疾步走进去,将一支向着紫水晶的蝴蝶簪子缓缓插上发髻,镜中是那张绝色的脸,“仙子好容颜,不知朕可否有机会为仙子梳妆。”福临笑的暧昧,却不见,兰烨已静静走出门去。
屋中谈笑风生,却与她无由,与其落得无趣,不如早些抽身。
乌云珠骤然转身跪下,“乌云珠给皇上请安。”福临扶起她,“早晨雾寒,怎么着装如此单薄。良甫,把朕的坎肩拿来。”吴良甫有些犹豫,小心翼翼的低声回话,“皇上,这似乎有些不合适吧?”福临皱了眉,“怎么,朕说什么便是什么,有什么不合适的。快去。”复而挽过乌云珠的手扶她起身,虽是害羞,乌云珠仍未把手抽回,只略微红了脸,低下头。福临含笑望着她的羞怯,有些迷恋。却又掩饰似的赶紧岔开话题,“昨日你的妹妹,可把这宫中闹腾了一番那。”
乌云珠正想代兰烨解释一番,四顾,这才发现兰烨已不知何时出了门去。却见绿翘奉了早膳来,请了安,行至窗前把半扇窗打开,将昨日桌上的兰花小心换了,听的皇上喊她,“绿翘,你家兰烨主子呢?”,绿翘换好花,赶紧回话,“回皇上,兰烨姑娘梳洗完便出了宫去了,说是吴公公又替她稍来了两种兰花。”乌云珠取了热毛巾来替福临仔细擦净了手。福临静静地望着她认真的神态,有些茫然。倒是乌云珠先开口,却是歉意的神情,“昨日妹妹兰烨未存心……”她的话终于使得福临缓过神来,漫不经心地问:“昨日她几时回的?”乌云珠把毛巾递给绿翘,“也不知为何,昨日深夜才回,问她只说是失了路了,昨日听闻宫中有刺客,正担着心,未料想是吴公公差人送回来的。不知皇上昨日让我打扮做她的模样,莫不是她就是那个刺客?皇上如此又是什么意思,想让乌云珠代她去作这个刺客不成?”福临没有答话,眼中却流露出点点笑意,起身行至屋外。吴良甫赶紧凑到乌云珠身边,“云珠姑娘未知,姑娘乃是皇上钦点入宫,自是无事,可宫里有规矩,凡未是选绣私自入宫那可是重罪,擅闯禁宫可是死罪,这兰烨姑娘无衣无凭入的宫,昨日亏的奴才到的及时,否则让她再往前,到了坤宁宫叫皇后娘娘见着,恐怕就凶多吉少了。依奴才看,既然姑娘提起她,皇上也已知此事,虽不可包庇,不过皇上重视姑娘,不如姑娘求皇上赐兰烨姑娘个女官位……”乌云珠心下为自己的卤莽可能为兰烨招来杀身之祸愧疚不已,“我原是想有人可在宫中为伴,向皇上提及此事本是想以后一家人的关系不至于生疏。”语罢,顿觉自己说的露骨,羞红了脸,把头扭向一边。此时,福临已绕了回来,吴良甫赶紧走开。福临一言不发,只是坐在那喝茶,乌云珠再三斟酌,“皇上,乌云珠有一事相求。”福临似是满意地放下茶杯。“皇上,乌云珠希望皇上能派个职位给了兰烨,她原是陪我入宫……”福临打断她,“朕明白她对你的重要。”略一沉思,方才娓娓道来,“既要护她,良甫,你看安放在何处?慈宁宫,还是各个妃嫔宫中?”“回皇上,奴才以为慈宁宫已经有苏茉尔,况是太后惯了的,恐怕不妥,各个妃嫔宫中怕是兰烨姑娘难有机会再见得云珠姑娘,故依奴才拙见,乾清宫最为合适。”福临望着乌云珠,没有回答,乌云珠也微微有些迟疑,阿玛入宫前曾叮嘱不要擅自便与兰烨分了开去,自是姐妹情深,分开也必相思,微微颔首“那就按吴公公说的办吧。”福临牵过她的手,她垂下了长长的睫毛。“朕还有事,就走了,你身子弱,早上天凉,就别出来送了。告诉你妹妹,明日到良甫那找他。还有,以后她虽没有往日的禁忌,但这皇宫还是不要随便走动。”
清晨,露珠未醒,天际微亮,园中的兰花也是细细含着苞养精蓄锐,兰烨仔细梳洗了,缓缓踏出南苑,却瞧着,吴良甫早已在外守候,“吴公公?”兰烨轻轻唤了声,吴良甫倒是耳灵,那会儿就知了,微微俯下身去,做了一个揖。“兰烨姑娘起得早,那就随我去吧,皇上那还等着那。”兰烨应了身,随即便紧紧跟着吴良甫,“吴公公既是早到,为何不将兰烨叫醒,倒是在门外杵着?”吴良甫显然是在想着是否该传达皇上的旨意,良久,见得宫闱甚静,又早而无人,才缓缓道来,“皇上那是听得姑娘说乌云珠主子好静,又睡得不深,想着天早,便让奴才领了姑娘便走,别搅扰了,乌云珠主子。”道不明心中所想,兰烨只得轻应了声,之后跟在吴良甫身后,思绪却再也抑制不住的飞出宫闱去。
“启禀皇上,兰烨姑娘带来了。”吴良甫踏致殿前,拉着兰烨跪下行礼。“她该干什么良甫你都教她一遍,行了,别跪着了,都下去吧。”福临说着话,目光却未从奏折之中瞥向她,“良甫,去把范文程给朕找来。”
“兰烨姑娘,无需跪了,跟我下去吧。”兰烨听着吴良甫喊他,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的失态,忙掩饰着,紧跟他身后急急走出去。却听得福临在身后盖章的声音,“终于批阅完毕了,你以后不需穿那么正式,朕这儿也不是常接洽外宾的,随便便可,另外……”福临顿了顿,兰烨此时挎着的脚便悬在了半空,不敢落地,吴良甫也是在前头住了脚,却听着似乎若有若无被风带过来几丝笑声,“朕的墨宝可不够精巧,可不值得你刚才的一瞥,打从入门起,你便魂不守舍,朕可不放心让这样的人伺候。下去吧。”愣了半天,心中却暗暗疑惑,天子果是天子,竟对她入门后的仪态如此清楚,还是……待要往下想,脑中却浮现出乌云珠每每忧伤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迈开那一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殿。
再说这绿翘,自兰烨替她取药以后,便是铁了心的向着她,顺着送饭的便儿,也总过来陪伴兰烨,帮她打理些杂物。因吴良甫早知皇上对乌云珠有意,苦在未有时机。故对她的妹妹自然是体谅三分,况且是硬插的人,各人早安各位,她也就不必做些什么事,只是成日在侧院游荡至夜,福临也未再召见过她,她也就偶尔闻讯帮忙沏茶端水。总归无事可为。斗胆向吴良甫请示可否自行准备午膳,也烦的绿翘来送。良甫倒也爽快,当即便做了应允了。带她到膳房差人让了个位,由得她在那发挥。
兰烨便是每日自己准备午膳,想各个菜式,或有优的,便差人送了去给乌云珠品试。晚上自是回苑与她详论一番,如此生活倒是也轻便愉快。绿翘没了送饭的活儿,倒是不依了。拐着弯儿向乌云珠讨求与兰烨同去。自是有她一番说法,乌云珠本是忧心兰烨坏了规矩,闹出什么事来,便也未阻拦。只是让她每次前去只得稍留片刻。
绿翘自选秀入宫,也有四五个年头,岂会不知礼数。故每次前去自是主仆分明,体恤数语,也就匆忙返了。幸得与兰烨同在的女官尽是由官宦所出,另有名家,倒也是大方得体。虽不怎么见得兰烨被过分关照,却也不与她为难。加之兰烨听得绿翘之言,言语处自是处处小心,亦无无礼伤人之处。或有几人在空闲间与她谈论那位新入宫的主子,她也是恰到好处地替乌云珠澄清一些谣言。对她们的关系则是谎称一见如故的主仆,再无其他。措词间滴水不漏。来人既知她们原属同辈,也就对她平淡处之。相处之下也颇为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