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孝庄苍老的容颜,福临心中一软,手也无力的自然垂了下去。吴良甫赶紧趁势去夺剪子,谁料得他这一动,福临又激动了起来,执起了手。
求度赶忙是一个回身,背对着孝庄跪下,诵经念佛。孝庄觑见,并未言语只是瞅向一旁的苏沫尔,见她微微颔首才是满心对向福临,“什么时候随静儿学得这套拿剪子唬人的功夫!还不放下,嫌的人瞧得笑话少么!”孝庄缓缓走近福临,福临一个摆手,将剪子的尖端挪至身后,远远离着孝庄。孝庄晓得他心中的计较,怒气也由着他如此一动消去了一半,继续道,“皇帝,你亲王,臣子,公主、命妇给孝献皇后哭丧,哀家也让了,你让满洲八旗二、三品大臣给她抬梓宫,哀家也默许了,你甚至让承乾宫的所有宫人殉葬……你这样铺张浪费,哀家一忍再忍也该不追究,如今纵容的你这般了!”
福临仍是激动万分,走下台阶,“皇额娘,儿不孝,可儿在这苦海之中见不得漂泊之物,儿着实屏不住气了。您就放儿走吧,这本不是儿当处之地。求度,剃发!”
求度闻而未动,孝庄见的福临仍是这般不思悔改,怒由心发,“福临!你疯了是不是!来人!皇帝龙体抱恙,送他回宫!”
一行人正要上前,福临便是挥舞着剪子相向,“滚!滚开!”众人见他如此,又怕利剪伤及福临,皆是踌躇不敢向前。孝庄见得这番景象,更是怒火中烧,只恨不得福临依旧是几岁孩童打了一顿便是。“福临!你是皇帝!怎么可以生出皈依佛门之念!”
“请皇上三思,请皇上三思!”众臣见此景,都是跪下高呼。
“皇上乃是天子,天予重任,皇上又岂可卸任而逃?”一度沉默不语的玉林绣终于是缓缓睁眼,“国不可一日无君。”
福林看着宁静的玉林绣,方才激动的心境也渐渐和缓了下来,又瞅瞅孝庄,讥讽地轻笑,“是,国不可失君,都是为了这个‘君’字,朕毁了自己的一生,也毁了朕最钟爱的女子的一生。既然本师释迦摩尼可以舍弃帝位修真顿悟成佛,朕为何不可?”
孝庄一时语塞,正是不知作何答应,却是听得玉林绣既而道,“本师不忍看天下苍生陷于水生火热之中,忽而舍弃富贵荣华。为的是拯救万民,普度众生,请问,皇上呢?”
玉林绣面色坦然,却是字字珠玑,铿锵有力,福临一怔,恼羞成怒起来:“玉林绣!你这是何意?你是说朕遁入空门乃是歪念不成!卬溪森,你是最明白朕的,你来给朕剃度。”
卬溪森望了望玉林绣,到底师傅在这儿坐镇,他亦是不敢造次,遂而也是未动。
“请皇上三思,请皇上三思啊……”众人异口同声。
“三思?皇额娘,朕为大清国活了二十载,您就不能让朕好好的,为自己活几年么?您难到非得看着朕为天下事操心劳力,忍气吞声直到走进这一场大火之中么?”福临说得恳切,倒是比的方才胡闹的叫嚣更显得有效,孝庄身子一晃,动摇了。
众人不注意指尖,福临一横心将辫子一把剪下。余下的短发披散开来。
“福临!”孝庄的泪水流了出来,不只是怒不可遏还是伤痛过度,由着苏沫尔扶着才是站稳了脚步。福临咽下的心酸悲苦她又何尝不知,可那偏偏就是帝王的命啊,想来这天底下其实最不能左右自己的,只怕就是这一国之君了。“你六岁登极,年号顺治,哀家就是想着你能顺利治国使得天下一统,也是哀家的不是,手中没有实权让你处处受人钳制,亲王拥兵自重,你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一段时间的苦难。福全还小,三阿哥更是不懂事,你就不想想,你这样不管不顾了,一切都将重演,到时候又是一场灾难。你真的忍心把尚在蹒跚学步的大清国的双脚给生生砍去么?来人,架火,把这个蛊惑人心的妖僧叫什么卬溪森的给烧了!”
福临顿住了,仰面而泣,涕泪横流。“皇额娘……朕,随您回宫。”
日子飞逝,转眼间,深秋又到了寒冬腊月。
紫禁城的雪下的格外的早,飘飘忽忽的弥漫了天地,到处是茫茫的苍凉,白的慑人。
木陈忞禅师和玉林绣禅师逗留了数月,便是一道离京而去。只剩得卬溪森留守宫中伴随福临。
“朕总是想着脱离凡尘,可如今朕周围的人都获了解脱离朕而去,连吴良甫都要带朕出家了,唯有朕还在受这无尽的苦楚。求度,你也抢了朕的先机。怎么?不上麟趾宫去么?”
“皇上乃是天子,求度不过是一介草莽。天下可以没有求度,却不能没有您。”求度盘腿坐在福临跟前,因是他再三留恋,求度才应下在玉泉寺多留些时日。“求度如今孑然一身,又何必涂添了旁人的烦恼,相见不如不见。”
“呵呵。”福临冷笑数声,“天下并非不可无朕,只是不可无君。朕如今每每批阅奏章,饮食安眠,无不想起孝献皇后在世时的情景,总觉着她仍未弃朕而去。朕心里的苦,再找不到人说了。”福临的面色凝重了起来,痛苦而无奈,“就因为朕是皇帝,竟是连常人的幸福也享受不到……朕如今身在帝王家,心处佛门,魂魄又不觉系着天下百姓,几番牵扯,朕真是取舍不定。心爱之人离朕而去,朕生无所恋……”
默不作声的卬溪森忽而启齿,“皇上,您未成为皇帝之前,您是谁?”
“不过一个六岁的孩童。”福临轻蔑的笑道,“哼,待宰的羔羊。”
卬溪森也忍不住轻笑道,“那敢问皇上,您在成为‘待宰的羔羊’之前,您又是谁?”
福临正要开口,忽然觉得醍醐灌顶,潸然泪下,“是啊,朕就是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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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有最后一章,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