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一日
谕礼部:“鄂硕女董鄂氏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朕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八月二十七日,董鄂妃的梓宫从皇宫奉移到景山观德殿
慈宁宫一片肃穆,大学士王熙与胡兆龙一干人等皆是凝神屏气观望着孝庄面上的风云变幻,苏沫尔的指尖交叉于腹前,侧眼觑着绢纸上的文字,思量起这些年来的点滴往事,竟是不觉着眼眶湿润了起来。这字字血泪,竟是饱含了福临多少的深情!
孝庄面不改色,只微微抽了抽眉鬓,合上纸卷。
“写的还真是情真意切。”孝庄忽而压住卷纸神色一凛,“你们这些人,也是科举层层筛选出来的栋梁之才,怎么竟是连个行状还需的皇帝亲自起笔?”
王熙恭敬道,“臣等庸才,皇上与孝献皇后情动天地,古今难觅,臣等笔拙,难书这旷古情谊,恐怕唯皇上等意会。”
孝庄抬了抬眼,屏退了周遭的宫人,“王熙,胡兆龙你们也都是明白事理的,祖宗礼制全无这等规矩,哀家当初退让一步也是因为皇帝实在是闹得不像样了。”
“太后的意思?”王熙率先启齿相问。
“你们都是对我大清忠心耿耿,定是不愿皇帝陷入流言蜚语之内,不合规矩的事情传出去恐怕对他中伤,可如今封也封了,只能想个万全的法子缓和一下,这份行状有几处写的不尽人意,好歹孝献皇后与皇贵妃情同姐妹,恰若一人。”孝庄故意拖重了最后的几个音节,聪明如他们,又怎么听不出话中的意思,虽是稍显为难之色,可权衡了一番,若是私下做主自然不可,可现如今孝庄这样明白显露的说了,摆明了就是要他们略动一动,这横竖到头来也怪不得他们。况且到果真传出去的确有伤大雅。
故而三人心照不宣的笑笑,胡兆龙接过口,“孝献皇后仙逝,皇上免不得悲恸过度,这行状当中免不得有所纰漏,臣等自当竭尽全力,以免皇上让不轨之人耻笑。”
孝庄满意地抿了抿嘴唇,忽而听得外头吵嚷之声,遂问道,“皇帝不是把人抬去景山了么,怎么宫里在闹什么?”
“启禀太后,今晨木陈忞禅师与玉林绣禅师也已到京,各领了一干僧人,为孝献皇后诵经超度亡灵……”
孝庄容颜一动险些叫茶水呛着,苏沫尔赶紧是帮着轻拍后背,喃喃自语着,“木陈忞也带人来了?”旋即缓过了心神,使了个眼色与她。苏沫尔略是思量了一阵,便听得孝庄道,“木陈忞禅师长途跋涉,咱们可不能落了待客之理叫人笑话,想必皇帝还在景山等着他们,你去帮衬着,宫里人图新鲜,别叫人搅扰了大师的清静。”
苏沫尔恍然大悟,应了声便下去安排了。“你们也都散了吧,哀家要歇息了。”
德公公见着苏沫尔出来了,随着王熙等人也都出来了,行了礼悄然进了慈宁宫,凑近了孝庄的耳畔,“太后,万岁爷几日前就前往观德殿了,今儿个是孝献皇后的‘三七’,奴才听说今儿就该烧了,太后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别是出了岔子才是。”
果不其然,还未到传午膳,便是听得景山的急报,方才火化孝献皇后的灵柩之时福临神色便是不对,待到烧那幅丹青,他可是发了疯似的不管的火势就进去抢画,好歹有了吴良甫拦着,才算是没出什么事儿。可福临抱着孝献皇后的“宝宫”愣生生是傻了,谁叫着也不知应了,也不知那卬溪森和尚凑近说了什么,福临这会儿就闹着要出家了。
孝庄手中的茶盏滴溜便是落了地。
“皇上!请您自重!”求度双手合十,沙哑的嗓音粘着浓重的血腥气味。他将吴良甫战战兢兢递上的刀片弃置于地。嘴唇泛着清白,干涸地像是要裂了开来。
木陈忞禅师但说孝献皇后董鄂氏仙逝,皇帝组织水陆道场,请众僧为皇后超度亡灵。他满心忐忑,不知如今的她过的是否安好,可是为的其姊姊乌云珠的离世而悲彻痛心,可是他竟是并未见着她,他原本想着她身子本就不好,想必是在宫中养病,可今日是孝献皇后的‘三七’,福临更是吵嚷着要出家,依着她不该是仍闭口不言由着福临任意妄为。而他如今终于从福临悲切的呼唤里,串联了一切,始料未及,那追封的孝献皇后,不是乌云珠,而是兰烨。
一副灵柩,一场大火熊熊,一盒“玉宫”,一群殉葬的承乾宫人,还有,承乾宫所有的器物,一件不剩,再无追根溯源之处。掩人耳目,偷梁换柱。果真是孝庄的作风。
求度不由得,愈发觉着这宫中的无情和冷漠,打了个寒噤。可疾首痛心,甚至于为她诵经不知日夜,知道鲜血冲喉,发不出丝毫声响。但当面对眼前一蹶不振的福临,兰烨初时与他的嘱咐字句浮现在脑海之中,他应了她,会帮助福临。如何能看着福临这样自暴自弃,这样不爱惜自己。
福临眼睛通红,如同灼烧的烈焰,不明的怒火抑或悲怆充斥心头,他一把揪起求度的衣襟,低声吼道,“博果尔!你睁眼看看,这苦海之中,朕如何活下去!朕快淹死了!快淹死了!连你也不救朕么!剃发!”
“皇上,江山为重!”求度倔强地昂首回望着盛怒的福临,“孝献皇后泉下有知也希望皇上回到宫中,做的一世明君!”
“哈哈,哈哈哈……”福临冷不丁笑了起来,“一世明君?一世明君!朕也想啊!朕何尝不想!可你看看,看看这些虚伪肮脏的嘴脸!朕是一人要对天下万人,只要有一个人说朕的不是,朕就成了昏君!你知道这份孤寂么!你知道这份担子有多重么!朕一个人背不动了……背不动了……朕喘不过起来,就要被压死了你知道么,就要被压死了……”他笑着自语,忽而一把抓起了旁边匣子里的剪刀。
“皇帝!住手!”孝庄洪亮的嗓音刺穿了一阵阴霾,雍容的身形浮现在了众人之间,她的身后,是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还没闹够么!赶紧把剪子给哀家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