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剃去青丝的皇帝。
福临决心已定,纵使孝庄如何劝解,再无听入只言片语。宫中自然是由不得,流言四起。
绿翘仍然记得,那是顺治十八年的元旦,下了最大的雪。景致叫晶莹的雪花一盖,皆是剔透纯洁无比。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光着脑袋的福临,兰烨生前曾是恳请福临务必放绿翘出宫,她才躲过了殉葬一劫,如今兰烨已是和乌云珠一道下葬,她也终于要离开了。
不过几日间,宫里便传出了骇人听闻的消息,福临前往寺院观看吴良甫剃度,回宫途中不幸感染恶疾天花。强撑了数日,终于在正月初七,崩于养心殿。
遗诏中,三阿哥名为爱新觉罗玄烨,而非顺着福全之类的规律,据说这名字也是大有说法,可是上通天文,下晓地理,博古通今的顺治皇帝精心取得,可似乎玄烨的生母佟佳氏并不倾心此名。名为其次,重要的是这个孝庄精心培育的孙子终于登上了帝位。由福临钦点的四个顾命大臣佐政。
民间有言患天花者,后时必是昏迷度日。倒是不想福临却能在往生前还明净如常,召来王熙安顿一切,加之孝陵还是顺治驾崩之后急急着手开始修建,毫无征兆。市井百姓总是喜欢茶余饭后来点谈资,便有人说,这顺治帝,死的蹊跷。
接着没过多久,已是出家不问世事的吴良甫也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绿翘本想打听些来龙去脉,可最后她这才知晓,孝庄未雨绸缪,从前承乾宫的宫人一个不留早已断了她打听的来处。并且孝庄下令,新帝登极,不可有人在宫中四散谣言,说些有的没的。
后妃间,大言不惭如贞妃,殉葬。
宫人间,已有了前头数十人的性命,还有谁敢乱嚼舌根?
亲王贝勒,个个都是明白人,晓得如今多说无益,反倒可能砸了自己的脚,也都缄默不言。
绿翘终于是相信了曾今听过的话语,最厉害的,终究,还是孝庄。
十六年后
绿翘已不再是青涩少女,早是嫁作人妇,于这西湖旁,落地生根。
柴米油盐酱醋茶,失去了往日的轰轰烈烈,日子过得虽不算精彩,平淡之中总是安稳。
接天莲叶无穷碧。那年盛夏,便是曲院风荷的并蒂莲也开得分外闹腾,生机勃勃。
迎熏阁上,绿翘和柳墨非倚栏而望,岁月如梭恰似这流水匆匆,转眼就生换了模样。
“过得好么?”柳墨非先而启齿,面对着数十载未见的绿翘,他依然平静如常。
绿翘亦是淡定地浅笑,并未回答,只是呆呆望着阁楼下方的莲花出神。“当初,她仍在世的事为兄瞒着你,虽是有些晚了,仍是向你致歉。”
绿翘摇了摇头,“罢了,都是过眼云烟。如今虽是仍有些谜团在我心中难解,可似乎也没有那个必要了。哥哥,当初,是张念,下的毒吧。”
柳墨非支吾着应了一声,绿翘知道想必柳墨非早是了然于胸,否则为何只身一人?和畅的清风捎带着酒香四溢,莲花濯濯,迎风袅袅。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放下了杯盏,“翘儿先行一步,哥哥,保重。”
天竺寺的高香泛着白烟,远远便见着所以。唱戏的伶人在山岗上吊嗓高歌,胡琴依依呀呀的在旁伴奏。绿翘忍不住驻足听了片刻,只是这唱词,越发不应景了,却是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喧嚣的人群穿梭不息,三生石前的信男善女跪拜着祈求一段美好姻缘。
影影绰绰间,似是有一僧人手持念珠,虔诚的站立在三生石前……
绿翘的心腾地提起,仿佛那些被锁在心底的记忆又浮出水面,一恍惚,仿若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安谧而湿润的清晨。亦是有那戏子的伴唱,青鸟的高歌。
远远的,一顶镶嵌珠玉的小轿落下,一袭青衣款款行将出来,轻纱着兰花湘绣,栩栩如生。见她从容不迫,步履翩翩,婷婷袅袅,擦身而过处,散的兰香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