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过,捎来了各色的桂花花瓣,落满了她已枯黄未见生机的青丝,黯沉的眉眼,惨淡的衣襟……她摊开手,不久,便是满手的馨香。
目之所及,各色品种的秋兰初绽,芙蓉盛放,倒是不见得屋中所见的凄清之景。“皇上,这原该是万物萧索的季节,可这花,竟是开的……咳咳……开的这样的好……”
“是啊,一派生机盎然。朕问过孙太医,等到明年开春的时候,你的病也就好了……”福临轻轻蹲下来,让兰烨可以触碰到这一份昂然的生气,鲜活的希望。
“是么?”兰烨心下明白的很,有些惨淡的笑意自嘴角晕开,她又开始隐隐的担心起来,只不知是福临不愿意面对现实,还是想着编个谎话让她能有个盼头?兰烨的指尖用了用气力,折下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白芙蓉。为什么,上天竟是要这样作弄,当初死了也就罢了。可却是让她侥幸活了下来,更是让她回到他的身边,可为何,为何又不能多给一些时日,还未尝到苦尽甘来的味道,却又不得不走了。既是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
思绪未收回,却听得隔壁房内,不知是谁,那样悲恸万分的哭天抢地喊了一声“皇贵妃!”,只觉得嘴中苦涩,心下难安,竟是一口喷出血来,将那掌中的白芙蓉花染做了娇红,脑子里头嗡的一声,便失去了知觉。
梦中是那一座陈旧的老宅,皑皑的白雪覆盖了她的脚尖,漫过了她的腰际,屋檐之下,乌云珠拈花微笑,款款向她行来。漫天的雪花狂舞……
指尖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她紧皱眉头撑开了沉重的眼皮。一屋子的太医满满跪了一地,皆是面露难色,更是恐惧万分。
满室的馨香扑鼻,案几上,椅柜上,榻上,窗台上……所到之处,无不插满了舒色的兰花,千枝万枝,搭配有致,展露笑颜。她自然明了,吃力地偏过了头,凝望着福临露出一丝苍白的浅笑,便就这样躺着咳嗽也再止不住,血涌到嘴边,顺着唇角涔涔流下来。
绿翘也知道,兰烨平日里头瞒着藏着,咳血原不止这样简单,也不及今日如斯频繁。心中也是有了几分明白,怕是这门槛太高了,跨不过去了。只是不忍心捅破了窗户纸,独自背过身去,擦拭着眼泪。孙太医也不过是棋下一招,不得明说了治不得病,才编的什么明年开春就会转好了,孰不知如今不过八月,那漫漫寒冬又如何熬得过去?
孙太医收好了银针,起身走到福临跟前,将项上的乌纱取了下来搁在桌上,摇了摇头。
福临全无所觉的站着,脑中轰然塌了一半,竟也是阵阵眩晕起来。
“皇上,烨儿,烨儿有话同你说……”兰烨勉勉强强说了几句,又是一口鲜血倾泻而出。绿翘再也压制不住。跪在床边,咬着下唇,泪无声无息的落下来,却是比的放声痛哭更是难受压抑。福临挪动着步子,他的眼角怔的泛不出清泪,苦水咽了下去,唯有心,一步,一步渗出血来。
他僵硬的坐在床沿,没有大发雷霆,没有对着那满屋子的“庸医”无理取闹。他的心思全集结了她的身上,再也顾不得其他。
昨儿才送走了乌云珠,答应了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兰烨。可今日……今日……
“皇上,烨儿还想在您面前装着不难受……可是……”兰烨抓着福临的手,那样的用力,那样的用尽了全力,却仍是抓不紧,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她颤颤拿起帕子,擦拭着,一块又一块,也不知浸湿了多少块帕子,可却总也擦拭不净……“您瞧,我装不下去了……装不下去了……”
“烨儿!”福临支持不住,一把抓住她的手,揽她入怀。
兰烨平静了下来,伏在福临胸前,听着他错乱无章的心率,竟是没来由的淡定了。“皇上您的手怎么这样冷,您别怕,我也不怕。我只是有些……有些放心不下您啊……”
“烨儿!别说,别说了!”福临轻轻盖上了她的唇,“你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会好起来……”说到后来,福临的声响也越来越轻了,仿佛也发现了他这句话是多么的苍白而无力。
兰烨温婉的笑笑,道:“我都知道,皇上,我有一些顶要紧的话与您说。我知道您孝顺太后,这是该的。纵使有人千般万般待你好,也及不上太后的万分之一。如今皇太后年事已高,皇上您也懂事了可千万不能让她再为您筹划操心了。还有”兰烨稍稍喘了几口气儿,呕了血丝出来,“您东暖阁里头可不能再挂着那幅丹青了,请皇上慷慨让烨儿带了它去吧。还有,烨儿用过的东西原也不能让别人使了,就都随着尘归尘土归土了吧。”福临噙着泪,他如何忍心拒绝兰烨的要求,只是一味的点着头,那似乎带着心头血的眼泪落在兰烨冰凉的额尖上。“皇上,忠言逆耳利于行。官员纵然开罪了您,您也不可孩子气了,前些日子烨儿听说因为贪赃枉法定罪……咳咳……您同李大人……咳咳……”
福临早已是泣不成声,根本听不见什么话语来。“您不要难过,这是早晚预见的事。方才我见着姐姐了。想到孩提年纪,我同姐姐一道学诗作画,陪伴姐姐一朝入宫……咳咳……到底要一道出去了。我此心澄定,亦无苦楚。您千万不要,不要为难孙太医。”
“烨儿,您不能,您不能丢下朕。你无苦楚,那朕呢!朕怎么办!朕该怎么办!”福临像是突然失了控,也顾不得众人在侧,竟是号啕大哭起来。
吴良甫抹了把眼泪,悄然退出了屋子,“顺儿,你赶紧去趟慈宁宫把太后请过来,兰主儿不中用了。这还不知道后头又得跟着些什么事儿呢。只怕一会儿万岁爷伤痛过度,做出什么事儿来啊……”
兰烨心疼的看着福临,颤抖的双唇如蝉翼微颤。“皇上,您还记得圆泽大师的故事么,他与李源订了盟,十二年后在天竺寺外的三生石相见……咳咳……三生石上定三生,皇上忘了么?十六年后,我,我会在三生石前等着您来接我入宫。咳咳,您答应我,十六年后您一定会认出我来。到那时,我就能,就能同您在一起,给您……给你生个阿哥……咳咳……所以,皇上,您一定,一定要等我……一定……”
“烨儿?!”福临怀中的女子忽然失去了热气,“孙太医,孙太医!救人啊!”
“皇上,兰主儿,兰主儿她,已经仙逝!臣无用,救不了兰主儿!”孙太医唬的赶紧是不断磕头。福临脑袋一沉,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