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冷的倒是也快,兰烨记得昨儿出门时仿佛还是草木茂盛的光景,今儿从窗子外头望出去,已是一片萧索,再一枕黄粱醒来,整个紫禁城都披上了一层白雪皑皑。
她如今已尽是不出门了,上回服下的虎狼之药近乎摧毁了她。曾经装睡之时听得孙太医与福临的言语,她虽是年轻,可经过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身子里头的心肺等部件竟是快及不上风蚀残年的老人家了。用药猛了只怕反倒是伤了她,若是用浅了,又是得不着疗效。除非从今往后再不多劳多想,再不多心眼儿,住的安静,这病恐怕才有痊愈的可能。而他,也不过只能是竭尽所能罢了。福临心疼兰烨,打那儿以后便不许她出去了。更不许的皇后,佟妃一干人过来探视,生怕她们口无遮拦刻意说上什么无意的话。白白召来兰烨的病端。无非是孝庄隔三差五地过来看看,说上几句宽慰的话。更少不了提点一番,这往后该如何同福临处下去。
尔今乌云珠的身子也更是每况愈下了,腊八那会儿还能下床走动,如今东去春来,反倒是无法下床了。听说她整日整夜做着同一个噩梦,便是许久以前她梦见兰烨的那一处。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兰烨立于园中对她招手相笑。至于后来,乌云珠更是不敢合眼,既是少了睡眠,身子那就更不行了,春夏交接之时又是不甚感染了风寒,病来如山倒。这一倒,就一个引着一个,爆发了。
唯有外头新鲜的花朵换了一盆又一盆,浓郁绽放。
前回洗脸的时候瞧见了水中面黄肌瘦的自己,凹陷的眼睛,黯然无光的眸子,竟是如同一个鬼魅,唬的她掀翻了盆子,不敢再看。绿翘怕是兰烨多想,便就把承乾宫里头的镜子都给藏了起来。可兰烨自个儿心里也有数,恐怕是大限将至。
福临日日都来,亲自端水喂药。从他越来越凝重的眸子里,兰烨也知道,日子挨不过去了。她有些不舍,她听吴良甫说福临每每抽出空闲来陪伴兰烨,回头又是批阅奏章到天明。一旦空下来,就会吹熄了灯一人黯然神伤。此后,便是更忙碌了,亲自监理科举考试,批阅科举殿试的卷子。原本就咯过血,有那个病根只怕是劳累过度又引发了,这可如何了得?
尽管已是一次又一次旁敲侧击让福临在她去后莫要过于悲伤,可兰烨也知道,如此痴情的福临竟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如此一想,她竟是这样渴望上天能够给她多一点时间,多一点,就一点。
整个承乾宫都安静了,似乎成了后宫的世外桃源,没有人来叨扰,没有人蓄意来闹事,没有人算计……因为,之于如此两个将死之人,还有必要么?
幽闲竟日卧,衰病无人问。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①
诗中虽有此言,可当是槐花开的时候,乌云珠的病情忽然是好转了,几日间竟是能下床走动了。兰烨心下欢喜,顾不得病态前去探视,福临也是龙颜大悦,特赠了乌云珠一朵玉器襄成的槐花。
兰烨的心境好了不少,身子也伴着乌云珠好起来了。正巧着适逢玉林绣又一次入京讲法,好说歹说,福临宣召了玉林绣进宫,福临亲自陪同一道前往。绿翘正是在宫中翻着皇历本儿,想着如今主子安好了得挑个好日子给主子烧香祈福去,所以记得真切,那天是顺治十七年八月壬寅。桂花开的真好,满园的馨香。
“信女阅经卷书册,敢问大师,何谓我佛创教宗旨?”三人于一株丹桂数下小坐,兰烨半是依靠着福临,开门见山问道。
“了生死。”
“何谓生死?”
“生死是虚妄识心的流转,如果能息下一切无明妄心,生死本不可得。但我们凡夫无始以来,污染很深,只有诚实依教奉行,依法修持,自能逐步摆脱一切系缚,彻证本具的常住真心,了脱生死,造诣无上菩提。②”
“大师可相信轮回之说?”
“佛家主张缘起之说,人含五蕴,五蕴从来都是生灭无常而又因果相续不断,前因必生后果。”
“朕也有问。”福临听得兰烨所问的生生死死,总觉得冥冥之中象征着什么,便不想再听,打断了兰烨的言语。“朕心中如今饱含苦处,不知该如何解?”
玉林绣命徒弟拿来一包盐,一碗水,把盐倒进水中,递给福临。“皇上尝尝。”
“苦涩无比。”福临略是舔了一口便是吐了出来。
“皇上随贫僧来。”玉林绣引着福临来至殿前的一方水边,将盐倒入,随即舀了一杯水,“皇上且常常,还苦么?”福临有些犹豫,仍是取过来微眯了一口,清冽甘甜,竟是未觉的苦味。抬头时,见得玉林绣含笑向他点头。“这个典故也并非贫僧所想,乃是书中得来,当日书中的禅师便是教导他的弟子如是做。”
“皇上!皇上!不好了!”吴良甫急急惶惶地跑进来。“方才皇贵妃在园中赏花不知怎么就倒了,如今太医都过去了,皇贵妃一直咯血。太医说前几日恐怕,恐怕是回光返照,皇贵妃,皇贵妃就要……就要弥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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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摘自白居易《桂花》
② 摘自《佛家看生死》
③ 书中故事引用以前看过的哪个佛经的,哪个来着,记不住了。
下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