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翘没好气地拔了门栓,也不管外头的人,一溜小跑又凑到了兰烨的跟前,“主子,您快瞧瞧,这书名儿起的……”
兰烨背身循着绿翘的所指,还未及看的清楚,却听得身后“咣当!”一声巨响,厚重的瓷器撞击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嘶吼,零星溅起的脆片敲打在地,叮当作响。水珠冒着热气儿胡乱在空气穿梭,一呼一吸,那股子碧螺春的香气,也犹在唇齿之间。
所有的目光似乎一瞬间都聚集到了这一青花碎瓷。
“你……”兰烨有些站立不稳,往后跌了几步,一手撑住了窗棂,一手支着近旁的书柜。喘的厉害,像是透不过气来似的。那僧人一语不发,颤颤悠悠地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绿翘也认了出来,指尖愣愣指向他,却又似骨鲠在喉,说不得一句话来。
“翘儿出去。”兰烨的手臂仍是不住的晃动着,那样战兢,一步,良久,又一步……
她的嘴唇是那个字符的口型,这样短的距离,她几乎是倾尽了全力爬到了他的跟前。他依旧在收拾着,才把碎瓷片挑拣了些大块的放了托盆里头,却是急急转身擦拭着地上残留的一滩茶渍,托盆翻了,瓷片又滚落在地,他又去捡瓷片,周而复始……终于,曾浸满了她灼热泪水的冰凉的绣帕触及了他大汗淋漓的额头。他停了下来。
“博果尔。”兰烨想着必是自己的缘故牵连了博果尔受得这种苦楚,竟是叫他最后削发为僧。无端端地更是憎恨了自己一分,忍不住又是一阵哽咽,“你,好么?”
“施主。”僧人腾地站了起来,几乎是那样仓皇失措地踉跄跑至门前,闭上眼做了一揖,“恐怕施主您认错人了,贫僧并不认得什么博果尔,贫僧法号,求度。”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他便是如此,顾不得一路上人们指指点点的目光,任由着眼泪在面前流淌成河,欣喜的,雀跃地,感激的。她没有死,她没有死!他笑的那样发自肺腑,那样的酣畅淋漓,他简直想要攀上莲花峰高歌论调!谁也不可名状他端着碧螺春踏进屋中那一刹那心中的那一份迸发的情感。
可是……
“主子?”绿翘闷声不吭地收拾着屋子里的残局,晚膳搁在案几上,一口未动。兰烨只是倦怠地趴在厢房的窗台子上,望着暮色渐沉,听着鼓声洪亮,迷雾也渐渐升起来了。
山上草木茂盛,免不了更多添了一些虫蚊,兰烨和绿翘亦是带了香囊,里头装着一些薄荷,紫苏,菖蒲什么的,可到底竟是见不得什么效果。小沙弥也送来了焚烧驱蚊的草料,兰烨那咳嗽的毛病原是常时也要受不住的,这样火熏火燎一番,愈发咳得厉害了,自然是用不了的。也就只绿翘受着一旁打着扇子,或而能驱走一些。
“笃笃笃”外头敲门数声,见得人影一晃。待到绿翘出去瞧时,已是不见一人了。只是门槛外头的地上放着四盆天竺葵,还有一条薄衾。
“是谁?”兰烨有些没气力搭理,稍稍是侧过了脑袋。绿翘捧着东西笑吟吟就进来了,“这天童寺可真体贴人,主子您瞧,想是那个懂事儿的知您不能用熏炉,给您捎来了这个。”语罢,把天竺葵搁置了兰烨近旁。这是天竺葵的一种,又称驱蚊草,因是通体散发着一股香气,而蚊虫不喜,故而有驱蚊之效。
“主子,您若心里头有什么不痛快,您就痛痛快快地说出来。说您心眼儿细吧,皇贵妃这样的事儿您也就一笑置之了。说您不介意吧,您的心思又比的那绣花的针眼儿细密了,就是人呼上一口长气儿,您也得琢磨半日了。”绿翘将薄衾搁了床榻之上,她知道兰烨心中定是又开始责怪起自个儿的不是了,着实有些心疼,“您啊,也只需的心下放宽了些,这病自然就好了。难不成明儿个这儿下了暴雨,那渔民不能出海,这里头也还有您的过错了?”
兰烨静静听着绿翘说着,并未接话。合上了窗子,转而盯向书桌上的油灯。
“笃笃笃……”门外又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施主可歇下了?夜里山上凉,师父吩咐给送被子过来了。”小沙弥在外头恭恭敬敬道。
绿翘心下纳闷了一阵,好在未说了出来。只开门接过薄衾道了声谢。
兰烨心里头的心结似乎是解开了,似乎又是缠绕的更紧了些。兰烨辗转反侧,彻夜难眠,直到天色微微发白时,才算是安下心来眯了会儿眼。这果真是才一会儿功夫,便听得外头钟声恢弘。也就起了,由绿翘伺候着更衣梳洗。随便吃了一些早点,小沙弥来报,木陈忞禅师相请。
禅堂清静了然。除却几个蒲团,便是空无一物。
既是从前与玉林绣禅师交谈,颇有所得,如今又和木陈忞禅师讲道,兰烨越发觉得心中畅快,犹如清风过胸。将这邪魅腌臜之物一并都给散了去了。
“禅师,兰烨还有一请。”兰烨虔诚的做了一揖,俯下身去。“兰烨罪孽深重,恐是苦海难跳出,还望大师帮我……”
木陈忞禅师忽而想到了什么,淡淡一笑,“我但且与你说的一个故事,有一次,慧可对达摩祖师说道:‘请老师为我安心。’达摩祖师当即说:‘把心拿来。’慧可说:‘弟子无法找到。’达摩祖师便就开导他说,‘如果能找到了,那就不是你自己的心了,我已经帮你安好心了,你看见了么?’慧可恍然大悟。”
兰烨似懂非懂,有些茫然地望向和蔼可亲的木陈忞禅师,他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人没来由的静谧了下来。
小沙弥进来请木陈忞禅师用膳,这会儿才是想了起来,适才竟是忘了时间,抬头一瞧,才顿觉饥肠辘辘。小沙弥说,方才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来报,过不了多时,福临就到。
福临早已是心急如焚,那地儿办好了事儿,就匆匆往这处赶来了,连个正经饭都没吃上一口。
“烨儿,烨儿!”福临和木陈忞禅师打了个照面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却是见着兰烨在窗下暗暗抹着眼泪。“这是怎么了?”福临心急如焚,赶紧是上了前来。
“不过是吹进了几粒沙子,山上风大总是难免的。”兰烨举着帕子掩饰着。
“绿翘,你说,照实了说,仔细让朕以后知道了!”福临面对着绿翘俨然是另一副光景,凶悍的紧。
“喏,主子在这儿遇着一人,像极了襄亲王。主子总寻思着是她害死了襄亲王,如今触景伤情,一时就忍不住了。”绿翘嘟囔着嘴,面对福临这天壤之别,有些愤愤不满。
“翘儿,你下去沏壶茶来。”兰烨微微沙哑的嗓音平缓有力道。
福临没有言语,亦是不见得面上显露出丝毫惊诧之色。仿佛一切了然于胸。见着绿翘行去,缓缓启齿,“朕此行,也是想来看看他,过得可好。”
---------------------------------
下午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