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过了四月,天气燥热也是一日较的一日。乌云珠的病情反复不止,如今是整日的闷在屋子里头不出门了,幸而有着兰烨帮衬着照料,陪着说说话儿,置办些花啊草啊的,让屋子里头也是有几分生气。既是乌云珠病的这样厉害,肠胃也是差了不少,原本是不该再同兰烨一道用膳的,可吴尔库尼毕竟没有兰烨熟识,乌云珠平日里头常吃的清粥小菜也皆是由着兰烨准备着。照例该是由着新晋的张太医问诊,可乌云珠未免有些讳疾忌医,兰烨劝过好些回数,乌云珠偏生是任由着身子骨一日不及一日,只道是死生有命,照旧吃着从前的方子。为了此事福临亦是心下也是焦躁,乌云珠如何不肯听,软硬兼施,方才首肯,让原是鄂硕手下举荐入宫的陈太医号脉问诊。如今云南已得,福临的心事也总算去了一半,平日里头若是得闲,除却去督查阿哥们的学业,也就总往这承乾宫来了。
再说兰烨原本自己身子也不甚舒坦,如今又得照料乌云珠,如今六阿哥往生,兰烨心中知的唐妃凄苦,常也是瞅着空当去安抚唐妃,许是受着累了,身子更是每况愈下。现今也越发贪睡了,整日里没气没力,好歹又不能在福临面前显现,只得强打起精神。可就是再如何遮掩,面上的瘦削总是掩埋不了的。若不是绿翘在旁管着,只怕更是往东家西家跑了。
孝庄如今似乎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任由着宫里头来的去的,常是在佛堂里一待就是一日,除却晨时各宫妃嫔的请安,孝庄也几乎是不待见宫里头的人了,便是荣惠,娜木钟也不过是隔上十天半月方才一道用个膳什么的。
“太后,德公公来了。说是有事同您报。”
孝庄眯了眯眼,动了动摆动佛珠的手。苏沫尔知意,上前浮沉了她起来。“哎,真是不得不服老了,这蒲团才是跪了这些时光,这腿啊腰啊的就酸胀的不行了。”
“原是这些蒲团子薄了,皇太后您的身子骨硬朗着呢。”苏沫尔顺着孝庄的话转向一旁侧立的宫人,“你们下去给太后备至些棉塌子,厚实一些。”
人都退了,苏沫尔也退到了门外头。
“回禀太后,奴才已经遵照您的吩咐,把宁波的大宅子给烧了。”
孝庄仍是继续拨动着手中的念珠,“可别再留下什么,到时候……”
“太后您就放心吧,都化成灰了。”德公公接口道。
“那博果尔呢?现如今去往哪里了?”孝庄放下念珠,摆弄着案几上的青松盆栽。
德公公磕了一头,“奴才遵照太后的旨意,仔细叮嘱了襄亲王一番,才是放他出的宅子,去年深冬,他便上太白山去了。”
“太白山?哀家记得玉琳秀禅师曾说,那上头的天童寺可是灵气鼎盛,博果尔这是去烧香拜佛不是?大贵妃可有寻来?”孝庄没有抬首,仍是语意淡淡,仿若漠不关心的神态。
“大贵妃的人马还未寻到浙江。奴才时时留意,才数月未回宫禀报。奴才也派遣人随上去了,您猜怎么着,襄亲王在天童寺,落发为僧了!”
一柄青松枝折,摔落了地上。
“博果尔这孩子啊。”孝庄喃喃自语着,稍后终是稳了稳心神道,“是哀家害了他啊,纵使如今哀家日夜烧香,总是不能安寝,虽是怀揣着大清国,可说到底竟是做了这些瞎事。”孝庄面上显现了几分哀痛。“罢了,你也不必回了,博果尔那处也就无须盯着了,那孩子心里比谁谨慎,如今落发出家,就给他个清静。你就在宫里留着吧,管好你的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头也有个准儿,别到时候说溜了嘴,仔细拔了你的皮,下去吧。”
承乾宫
“朕不是早同你说了,别宫里的事儿你就甭操心了。”福临将黑子儿落了棋盘之上,略显气愤道。“你若是再不听劝,朕就去罚她们,一个个全撵了出去,看你到时操心谁去!”
兰烨对着孩子气的福临有些无奈,旋即俏皮的笑笑,“是,烨儿遵旨,下不为例。”
“你这下不为例朕都听出茧子来了。”福临为了这事儿可没少发火,可到底是没有法子了,今儿个可还算是心平气和的同她好好说了。“前些日子宏觉禅师入京,朕与之畅谈了一回,颇是有感。人之一世,短而匆乱;朕也可谓是用尽辛劳,倒是可惜了这良辰美景。瞧着如今尚且太平,朕还能走得动步子,出去瞧瞧那杨柳岸晓风残月,看看姹紫嫣红花开遍。”
兰烨放下了手中的棋子儿,“皇上仍在壮年,怎么好生说的这样丧气的话。出去行走也是好事,好歹别辜负了这万千景致。烨儿到时可要好好听皇上讲讲趣事。”
“若无佳人相伴,叫朕一人独行怎可得趣?再说要是朕不在宫里,你啊,难保就搬到哪个身子不郁的妃嫔那处住了。”福临看着兰烨苍白的面色,深凹的眼窝子,心不禁又是一阵痉挛,微微侧目,“前儿浙江巡抚送来一幅‘西湖十景’,倒真真是美景,难怪烨儿想着去江南,竟是有这样好的地界儿。朕寻思着正好去视察河工的修建。”说到此处,福临不由的是兴奋地跳下踏子,顾不得着鞋,便是手舞足蹈地诉说着他见着的景致,“烨儿,你可听闻过青峰山上,天竺寺外头的三生石没有?”
兰烨起身,边是想着,边是款款行至福临身侧,“从前读的《僧圆泽传》里头见过。皇上,您且穿上鞋袜,可别着了凉。”
福临这才好好坐下来,由着兰烨替他穿上,口中仍是滔滔不绝,“朕从前读过《金玉盟》,所谓是一世岩石出,化作英雄冢,情意无可摧。二世磐石破,摆渡姻缘桥,鸳鸯两双飞。三世玉石焚,誓守金玉盟,生死永相随。”兰烨含笑望向福临,听着他眉飞色舞地述说着。“朕要带你去杭州,去青峰山。”福临激动起来,紧紧抓住了兰烨的肩膀,眼中满溢着道不尽的情怀,“朕要在三生石上刻上咱们的情事,朕险些错过了你,朕要生生世世都把你绑在身边,誓守金玉盟,生死永相随。”
兰烨的眼中免不了噙了不少泪珠,香肩微微耸动。抬起清瘦的指尖拂过福临的眉梢。微微颔首。“只是姐姐……还有太后,皇上可得得了皇太后的应允才可。”
“你啊,倒是想着这些。乌云珠还有吴尔库尼照料着,谅那吴尔库尼也不敢怠慢,再就是乌云珠也非离了你便过不下去的。朕前些日子已同皇额娘表过此意,她也首肯了。”福临满是亟不可待的模样,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似地。“朕真想立马飞身到了天竺寺。吴良辅!你赶紧下去准备,越快越好。”
“皇上该是把正事都处理妥当了,也不急在一刻。”兰烨一改了方才的珠泪涟涟,难掩的几分笑意盎然。
“这会儿子去,整好赶上了去赏那曲院风荷。”福临一本正经,“朕这就回去批折子,你先歇着啊。”还等不及兰烨说上一句话,也还是未跪安呢,福临已是风风火火的去了。只留下兰烨一阵暖意的笑,回响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