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立春,跟着就是雨水,御花园里头的迎春花早是跃上枝头。承乾宫里头的九节兰也伴就这莺歌燕语含苞欲放。一派生机盎然之景。只是乌云珠和兰烨的身子如今是一齐差了下去,吃了些药,也不见得大好。再且说自打李太医告老还乡之后,只怕是查出些问题来传出去不甚好,照例的问诊兰烨也都辞去了。只一直服着李太医的方子,间或伴着一些补身的丸药。
犯了春困,整日里提不起精神,乌云珠更是嗜睡,时常日上三竿方才起来舒动舒动筋骨,若是碰上个好时季,二人结伴去御花园赏花,品茶。她如今的身子也不比的从前了,平日里来往的人少了,也就绣绣花,下个棋打发着,甚至于端些水这样的活儿都没拿气力办了。乌云珠或而在席间开的玩笑,许是同一个灶吃饭了,才犯上同样的毛病,如今愈发像是亲姐妹了。
再言福临,如今亦是一门心思全钻在了平定云南的事上,不常来承乾宫走动了,便是来了,不及待坐上几时,有时竟是话也不能说上几句,定又是哪个官员得了消息,或是前线的战事,敦促着他去料理。听得吴良甫言及,说是这两月都没好好睡上一觉,甭管什么时候都拿着一份地图琢磨着,也没正经吃上一顿饭。
一大清早的,才和乌云珠一道用过早膳,绿翘去茶房挑拣了茶叶回来,就找不着人了。
“主子,奴婢正找您呢,您怎么上这儿来了。”绿翘进了小厨房,见着兰烨一手执着一把蒲扇,轻轻扇着,眼睛却是盯着煤炉上的瓦罐,另一手小心搅动着,一股子的枣香蔓延在室。而近旁的几只小炉子上亦是腾腾冒着热气儿。“主子,您这又是捣鼓什么呢?”
“春日以养脾气。这些红枣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再加了些蜂蜜一道熬。”兰烨往里瞅了瞅,拿了近旁的抹布提起了放了一旁。“你来了便好,外头红梅花根底下我埋了罐雪,你去取了来,一会儿熬粥想是极好的。对了。”兰烨放下了手中的活儿,眉鬓添上了几分愁绪,“怎么样了?有消息了么?”
“主子您放心,哥哥原也是同襄亲王认得的,一定寻得到。何况您也知道襄亲王素来便是这般,喜好游戏人间,这会儿兴许着到了‘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类似的地界儿,遇着了什么佳人,乐不思蜀了也未可知。”绿翘宽慰着兰烨,转了题儿,“主子莫不是诗兴大发,又要以菜为诗了?”
兰烨莞尔,“昨儿吴公公送了些时令鲜果来,想是皇上依旧忙着过不来。前些日子咱们见着他可不是又清瘦了些,听吴公公说前头来报,平西王一路告捷,皇上虽是心情俱佳倒也没多吃上几口。我原本做了乾清宫的女官便是负责皇上的膳食,现如今……”兰烨终是又展露笑颜,舀了一勺面粉,撒了些碱,又加了蛋,开始和面。
绿翘捧着白瓷坛子小心翼翼地搁在桌上,就这会儿的光景,桌上的蒸笼里头已是列阵着几对鸳鸯,活灵活现,甚是惹人怜爱。兰烨掀开另一个小盅,搅了一搅。
“这牛奶怎么没股奶香味儿呢?”绿翘往小盅里头瞅了瞅。乳色的汁水恰同纯白的丝绸缎子,在兰烨的搅拌下缓缓滑动。
“翘儿!”兰烨有些哭笑不得地轻轻推搡了他一把,把盖子合上了,笑意竟是不由泛滥在嘴角,“这哪是什么牛奶,这是豆腐。你若是空了,帮我把草莓用软刷子洗净了。”
乾清宫
“启禀皇上,多尼在贵阳遇敌,经过数日奋战,以歼敌数百,如今长驱直入。”
“赵布泰和吴三桂昨日皆以捷迅。想来不出多时,便可拿下云南。”福临不由是喜上眉梢,语气也是明快的紧。
“那全是仰仗皇上的英明,让赵大人,吴大人和多大人兵分三路进取云南。”傅以渐适时奉承了一言,满朝文武皆是会意,上言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
“想来今儿个也是得了好事儿了。”兰烨过了乾清门,听着大殿里头的喧哗,方才还悬着的心不由松了松,一抹笑意挂上了嘴角。顺儿眼尖,赶紧是小跑着过来打了千儿,“兰主儿您怎么过来了,万岁爷正和大臣们商议着,要不您稍候,奴才这就给您回话儿去。”
“顺公公,既是皇上有事,就先别通传了。”兰烨召着绿翘把食盒先搁了外头的栏上,“顺公公,劳您带翘儿去取些热水来添上,好歹别让菜凉了。”
“兰主儿,奴才还是给您通传一声儿吧,把您晾了这风口上,您要是有个好歹,万岁爷还不把奴才给千刀万剐喽。”顺公公唤着不敢,滴溜溜地窜了进去,里头的谈话声儿忽而静了下来,顺公公这一猫腰便是出来了,“万岁爷说了,让您去东暖阁等着。奴才引您过去吧。”
绿翘放下了食盒守在一旁,顺儿也回了。既是四下无人,兰烨便是四处打量起来,陈设倒是不曾变,只是有些杂乱了,案几上折子或是半折,或是敞开着。恐怕是扫撒的宫人也不敢乱动了,下头是一幅地图,旁侧胡乱堆叠着一些书册。想来福临这几日果真是烦累了。
墙上悬着的,依旧是她的那幅丹青。她一边瞧着,竟是不由思量起福临的种种,渐是未觉的,脸颊烫了一些,竟是较的那一旁盛放的海棠花更是娇红可人。由不得是叫匆匆赶来的福临瞧得止不住了。
兰烨并未察觉,倒是想帮着福临整理一番,手才是伸向了那图,却是听得一阵焦灼,“不能看,不能看。”随即便是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一双手有力的按下了已然掀起的一角。
兰烨福下身去问了安,瞧见福临面色窘然的模样,却不是真恼,竟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也不像是果真不可与她相看的那些政务机密,心下倒是疑惑的紧,索性玩闹起来,“皇上若是真恼了,我便不看。可我越瞧着皇上,怎么觉着您心虚呀。那我倒是想瞧瞧了。”话音未落,便是从另一头掀起了。
一袭轻纱,漫卷噙香。
青丝缕缕,芳馨满园。
只那明眸皓齿,瞧来眼熟,这可不是她的画像?
一时间,那掀画的手竟是无处放了,心下的暖意盎然,面上定是红的熟透了。福临反倒是坦然了,一概方才的窘色,满是了然的神态,温柔的笑着瞧着兰烨。见她如何。
“翘儿,还不下去沏茶!”兰烨不知该说的什么,支唤着绿翘。福临忍俊不禁,“烨儿,这儿是乾清宫!绿翘,你先下去吧。吴良甫,前儿浙江巡抚不是送来的白云茶?沏一壶来。”语罢却是换了一遭气恼的口气,面色也是沉了下来。
“你怎么过来了,虽说现在天气和暖了,风还是很大的,你可这样来回跑一趟,若是受了风寒该怎么办?可冷不冷?”兰烨心下暖的紧,瞧着福临焦急的模样,赶紧着摇了摇头。福临心疼的握起兰烨的手,凑近嘴边,轻轻呵着气,“还说呢,看看,这手都是冰的,感情你就没把朕的话听进去。”
“我听说皇上近来胃口不好,就做了些东西来给您尝尝。如今我都来了,您还要赶我走不成?”兰烨低眉,轻声款语。
“你近来身子不好,还劳累做那些?听说,又是听得吴良甫说得吧?朕这几日吃的睡得都好,别是听吴良甫那奴才浑说。”
兰烨自然知道福临诓她的意图,不过是想她图个清静自在。一时喉间哽咽,半晌才说出话来,“既是我劳累做的,皇上更是要多吃一些。”语罢转身提了食盒,将里头的东西样样列了案几上,“这是先别说这菜的口味,就是见着它的摆设模样也是不禁叫人食欲大开,再听这雅致的菜名,嗅着这四溢的香气儿,可不让人垂涎三尺?
案上顿时是满和了。兰烨一边儿说着菜名儿,一边儿端着最后头的糕点,几对鸳鸯戏水,颇是自在舒畅。“这是……”
“朕知道。”福临接过了盘子,嘴角扬起一抹玩闹的轻佻,揽了兰烨入怀,“这叫只羡鸳鸯,不,羡,仙。”
“奴才该死!”吴良甫来的似乎有些不宜,尴尬的搓手跪在那儿。“奴才该死!奴才眼拙,什么也没瞧见,没瞧见。”
兰烨羞涩的躲了开去,顺手拿起食盒里的玉筷递与福临,“皇上赶紧用膳吧,乾清宫想来还有人恭候着呢。”
福临吃了一阵,但觉有些歉疚似的,止了筷子,“烨儿,这些时日朕忙于政事,实在没好生顾着你,待朕平了云南,就带你出去走走,你不是一直想去江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