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烨一听此言,如是脑中一阵天雷轰隆,脚底下也不像是踩着地上了,只是酥软不知。只觉着五脏六腑一阵燥热,炽胃扇肝的大嗽了几阵,倒像是要将心肺一齐全咳了出来,面色红的剔透,嘴唇却是苍白如雪。一时间喘直不起身子了。绿翘忙上来扶持着,一边儿捶着背宽慰。“主子,您别急,这把从前的病都给招出来了。您这身子骨可受不住再这番折腾了,咱们这就回宫,奴婢去请了太医来。这往后的事儿,咱们往后再说……”
兰烨伏在绿翘肩头喘息半晌,淌下的眼泪竟是透湿了绿翘的衣襟。由着车夫托着,方才是尽力入了马车,“别……咳咳……别传太医……你把我常吃的药丸取来……不能惊动皇上……去……去姐姐那儿……”兰烨抽泣着,涨红了脸颊说得这番话,便就软了像是没了骨头,呆呆靠在枕子上,“都是我做的孽,安亲王说得对,我是祸水……尽是害人的……咳咳……”
夜半凉初透,竟仍是烛光鼎盛,全无倦怠之意。也不知是今日的节庆,抑或其他。
吴尔库尼闻声进房,垫了一方棉帕子于床榻,又安上了暖手的小金炉子,“主子,别冻着了,二更了,赶紧歇下吧。”
乌云珠似乎未闻,倒是着了鞋下榻,无吴尔库尼赶紧是与她披了件羊绒端罩,“主子,小心着凉,这病到越发不好了。”
“好与不好又有何干?如今阿玛也走了,还有谁顾得我的死生么?今日去往慈宁宫,见着了三阿哥,这般乖巧能干,若是我的四阿哥还在,如今,也能蹦能跳了吧。”乌云珠的眼角依然噙着泪,像是已然哭过一阵的光景。“斗来斗去,竟是自己食了恶果。现如今烨儿集了万千荣宠,风光更盖了从前,想她如何放肆,皇上也不会再弃她了。”
吴尔库尼起身察视了里里外外的状况,才是跪了乌云珠的跟前。“主子,这到底是如何,路还没走到头,谁也说不准的。您可不能就这样长了他人威风了。”
乌云珠的目光愈发的黯淡了,“如今承宠的,若非烨儿便是那些名不见经传的庶妃,如今五阿哥六阿哥也皆成庶出,皇上的意思,再是明白不过。他是想烨儿诞下太子。而那些庶出的妃嫔纵然诞下龙子,也非尊贵。”
“主子,那您可不能那么说了,您哪里不如的她,您如今已是皇贵妃了,她虽是承宠多时,可也不见得就能得个龙种了,到现在还是连个正经名号都没有。还娘子,呸。再说了,您是皇太后一手提拔的,她可不能袖手旁观的才是。”
乌云珠无奈的摇了摇头,“虽是没有正式册封,可宫里头的人还不是见着皇上的眼色行事?虽是如今内里外里都阻着皇上,难保将来的说法。至于皇太后……”乌云珠忽而顿住了,正了正神色,“不说也罢,晚膳前头,烨儿过来了,哭的梨花带雨,同个泪人似的,真真是瞧着我的心都酸透了。她寻我问的襄亲王的事儿。这一路上的混沌才终是明了。”
“都过去快两年了,兰主儿好生生的,怎么忽然提起了这档子事儿?主子告诉了她?”
“她在那穷山恶水之处,哪里晓得宫里头的变故。如今回宫了,想必是避嫌之故,才是搁在心里头无法宣之于口,今儿个出宫自个儿寻去了,可晓得襄亲王的府邸早早的就赐给温郡王猛峨了……瞧她那模样,我还真想倾囊相告,可到底牵扯着自个儿,我只告诉她我不知情,但有一事,那襄亲王下葬的棺木,是空的。”乌云珠似乎想起了兰烨今日的凄苦,满面的愁云惨淡。
“主子这番说法,兰主儿能知道么?”吴尔库尼说不清心头的感慨,继续道,“那主子明了何事?”
“可不是人人都生得你这副榆木瓜子。”乌云珠有些没好气的相答,面对这总不能一点拨便通畅的吴尔库尼,她越发觉着悲凉了。好歹自个儿明白,仍是藏有许多事儿是连吴尔库尼也不晓得的。“原以为我是皇太后手上的底牌。从前的法子都使尽了,就由的我来了。可倒是未曾想到,她虽是大清国的皇太后,可到底是皇上嫡亲的额娘啊!一招棋错,满盘皆输。襄亲王救美那一步,恐怕是下错了。”
吴尔库尼心下疑惑的紧,“主子的意思,皇太后将来会是顺着皇上?”
乌云珠顺着端罩上的绒毛,“如今才晓得,烨儿,才真真是皇太后手中的底牌啊!”
似是答了,又似乎没答,吴尔库尼究竟也摸不透乌云珠的立场了,心下仍是揣测着,倒是乌云珠先是扯离了话题儿。“今日静妃也来了,许久不见,她是老成了些,和皇后是极好的模样,烨儿入了宫也有数月之久,她倒耐得住性子,安分了,也不赖挑骨头了。”
“静妃娘娘从前不也安生过?”
“哼,从前是脑子不够使,光会瞎闹,把自个儿从坤宁宫闹到永寿宫也就怕了,不敢闹了。如今,哼,吃了亏受了罚,学乖了,知道该怎么闹了。”乌云珠说得有些气愤,竟是咬牙切齿起来,猛地一拍桌子,“别是让我揪着她的小辫子,否则纵是死,我也得拉她上路!“吴尔库尼唬了一惊,跳起身来便去作势捂乌云珠的嘴,“主子,这话可不能说了出来,您可千万沉住了气。从前您也去,怎么今儿皇太后那儿回了便是如此了?”
乌云珠看着手足无措的吴尔库尼,想及方才的脱口之言,也顿觉失语,渐渐是和缓了下来,泪却似串了线的珍珠帘子,骨碌碌地滚下,“今儿见着三阿哥……心里苦啊!我从来与她们相安无事,她们何苦害我孩儿!烨儿从前待我的点滴如前,她是人见人喜,襄亲王,柳墨非,还有……我实在是……吴尔库尼,我想把这些苦都咽下去,可是,实在是咽不下去啊,我咽不下去啊,吴尔库尼……咽不下去啊!”她像是爆发了一般,宣泄着心中的不甘与凄苦。
四阿哥没了,她也分明知道始作俑者非佟妃便是静妃,皇太后不做主也就罢了,好歹有着福临是疼她惜她的,适时再得个阿哥也是成的,可如今呢?
当初的万千情愫,如今都化作珠泪飞上天。
“主子,咱不咽了了,都吐出来,还有谁受得苦有您的多,凭什么要您忍气吞声的!凭什么得咱们受苦受累的瞧着人家腻味的!咱不咽了,让别人咽去!”吴尔库尼也不知是心疼乌云珠还是想到了自个儿打绿翘那儿受得窝囊气,就着一旁煽风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