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堪入目的盛大丧礼。埋葬了过往,埋葬了美好,断送了希望。也堵上了镇国公卓尔济和吴克善亲王前来兴师问罪的架势,一切就在这一场浩大的哀愁中,被抛诸脑后。
半月后的小暑令人燥热难耐,像是定不下心来,紫禁城渐渐走出了博果尔辞世的阴影,而留言早已是悄然蔓延。
孝庄持着帕子拭去嘴角的茶渍,册立的诏书已草拟完毕,张扬的摊于案上,侧立的张大人双手向前,微微弓着身子,静观其变。
“哀家知道,皇帝执意,也是怨不得你们做人臣子的。便就由着他去吧。”孝庄无力地摊了摊手,“下去吧。”
这半月以来,也真是没少由她费尽口舌与二位亲王周旋,倒也是巧,撞上了博果尔的死讯,他们见着曲终人散也就唱不出什么戏码了。匆匆待了几日就回了蒙古。静妃和荣惠没摊着靠山,反倒叫人呼喝了一回,这涨起来气焰就给压回去了。到底了说,可真是累垮了孝庄。
“太后。”德公公环顾左右,苏沫尔会意,即刻屏退左右,亲自站了门外头候着。“您放宽了心,襄亲王样样都好,能吃能睡,也不闹腾。”
孝庄稍稍颔首,似是闭目养神之状,想着德公公做事牢靠,不见得这般肯定,便道,“可是博果尔说了什么没有?”
“说了。捧着兰主子的骨灰盒子,说是身前不能守着,护着她,如今就是守着她的尸身,守着她的骨,守着她的灰,也要一直守下去,不让得她再受风飘雨霖。”说着,说着,眼眶竟是润湿了不少,“恕奴才多嘴一言,奴才这眼里头瞧着也是怪心酸的。襄亲王这般风度翩翩,如今都不成个模样了。不成就……”
孝庄有些匆乱的打断了德公公,“行了,既是这样也不可掉以轻心。唉,早知的,那日便就放他们去吧。”
“皇上驾到!”外头传来一阵洪亮的声响,打散了房中的阴霾。
德公公用袖口往脸上一抹,急急躲了屏障后头。
“皇额娘。”福临躬身一拜。“有客?”
孝庄坦然起身,摆了摆手,“今儿个天色不错,陪哀家去走走,顺道儿去东暖阁说话。”
东暖阁的陈设如常,窗台上的兰花吐纳着芬芳。
孝庄往墙上撇去,原本的丹青不再,换上的是王绂的《燕京八景》。不由眼角微眯,“皇帝,如今博果尔仍是在丧期之间,不如推些时日。”
“朕已是拟好诏书,君无戏言,岂有更改?多一天也等不了了,就是真在了博果尔的丧期之内,朕还就不能纳妃了!皇额娘,您别说顾及太妃,您何时能顾及顾及您儿!”
孝庄未语,兀自在房内徒步,随手抽出一本书册胡乱翻着,“那皇帝打算把乌云珠摆在哪个宫里?”
“储秀宫既是不错的,也免去乌云珠劳顿之苦……”
“那劳累的都是奴才,主子能累着几分。储秀宫未免是远了些。依着哀家,承乾宫就整好。”
孝庄手中依旧不断翻阅着,商议之语,听来倒像是成了定局。
福临下意识的顿了半晌,他从不曾想,“可是……”
“怎么?孝庄重重合上书册,那声闷响似乎是一记锤,正中福临心上。“承乾宫空着也就空着,顶好的地儿,也是可惜。皇帝莫不是还想着给谁留着那!”
八月那一日,天高云淡,分外清明。灼热的暖风捎着夏荷的素馨香气拂面而过,成群的燕子黑压压的越过顶端。承乾宫的各色花朵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病恹恹地斜着,萎靡不振。
粉刷一新的宫墙仍旧散着浓郁的漆味。绛红色的裙摆轻撩,青丝曼舞,拨乱了乌云珠游离的思绪。“主子,进去吧。打今儿起,您便是承乾宫的正主了。”
白砖廊道,阶畔鲜花铺地。
乌云珠俯身下去,拈起一朵。宫人皆是跪拜成礼,恭候这位新主子,贤妃董鄂乌云珠。
“说你呢,把东西往哪儿搁呢,主子住的可是这间房。”一人的事鸡犬升天,吴尔库尼的如今越发是趾高气扬了。直数落的那宫女委身愣着答不上话儿。
一名看似老成的宫人收拾了东西急急跑过来,“回禀贤妃,那屋子皇上已是下旨封了,任何人不得入内。望娘娘也不要为难奴婢们。”
乌云珠听不得她后头说了什么,只觉着脑瓜仁子嗡嗡作响,费劲了气力才不使得面上的笑意落了半分,到底竟是未占的承乾宫。
“吴尔库尼这丫头平日被我宠溺惯了的,话语不免重了。”语罢,谦和的笑笑,“不碍,那便另觅一处吧。”
当日夜里,吴尔库尼便欢欣不已地进来报喜。
这才呈上了乌云珠的绿头牌,福临便就挑了,送去侍寝的御辇说话间已是到了。
乌云珠道不明心中之感,是仍就着今日之事耿耿于怀,抑或其他。
莲花汤,沉水香。
滑嫩的肌肤,吹弹可破。
妖娆的梅花妆,魅惑人心。
略带娇羞的容颜,更是倾城。总是铁石心肠之人怕也是望的情意牵。
宫女伺候入殿,福临尚在乾清宫批阅奏章,乌云珠不由是好好打量起来。
柔软的枕间散着素雅的清香,闻来倾心。案台上的兰花随风摇曳,暗香袭人,墙角竖着的旧纸伞……
“这枕头的味道倒是好闻。”乌云珠似是无意的问着尚在收拾的宫女。
“奴婢也是听人说,这是李大人专为皇上备下的,用晒干的茶叶末子和着绒絮做的,说是能治头疼。皇上一直用着……”宫女忽而住了嘴,“奴婢多言,告退了。”
乌云珠的指尖滑过细细密密的针眼,忽而觉着这股子味道转了,不再沁人心脾,反是刺鼻得很。
许是她多愁,却是从这茶香枕头里嗅到了兰烨的味道,从案台傲立的兰花里嗅到了兰烨的味道,从案角竖立的旧伞里嗅到了兰烨的味道,从桌台的书册里嗅到了兰烨的味道……
她不由蹙眉,丝丝苦笑爬上嘴角,“料不得往后的日子我还得再同你斗呢,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