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屏斜置,一屋子的奴才凌乱的跪了一地,引颈张望着屏障后头穿梭来往,行色匆匆的太医们,满屋子充斥着浓郁的阴霾。孝庄正襟危坐,平淡无奇的脸上不免也显出了几丝凝重的神色。外头隐隐约约飘忽进来嘤嘤啜泣之声,喝着夜风凉飕飕的,瘆人的很。
孝庄心中不快,面色也随之一凛,“是哪个不知礼数的?”
懂事儿的太监听的这话儿就赶紧这一溜小跑出了,才来时,却是听的外头静谧的很,“回禀皇太后,是闲居的丽贵人,说是这几日忽而思及皇上待她素来的好处,奴才也没学识,但听得丽贵人说想着从前的事儿就不觉自怨自艾了。奴才已经伺候着丽贵人歇下了。”
孝庄外头的面上稍是缓和了些许,里头倒是瞧不清了。“这丽贵人如今也真是清闲的很,难免着想东想西的,神伤也是该得。可现如今皇帝病着,她着哭一嗓子,不知的人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了。这些个妃嫔照哀家说就是给宠坏的,如今越发不像样了。没的都给她哭出个好歹了。赶明儿让丽贵人去陪陪乌苏氏和孙氏吧,免得落了单。哭着也不必让人听见了。瞧着你倒是挺机灵的,这事儿你随着刘公公去着手吧。”
小太监受宠若惊,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正是说着话,便是见着李太医提着药箱子出来,步履轻松,这心中的大石也算是落了一半。
“皇帝身子如何?”
“回禀皇太后,皇上病实是积劳成疾所致,皇上自幼勤学加之这些时日更甚,想是血脉流通不畅,郁结积压,造成肺内积淤,幸是血量甚微,未大伤及龙体。微臣已施针为皇上打通了脉络,只待皇上日后好生调理并服下微臣所开的药膳,想必不日即可痊愈。只是,此乃硬伤,皇上若仍是操劳,只怕病情反复。”
孝庄心中长长舒了口气,腮边的神经也终究是放松了下来,“既是如此,哀家也落得心安了,都散了吧,在这儿晾着也起不上用,倒是搅扰了这儿的清净了。荣慧,你也是,平日里也好生劝着皇帝,这勤政固然是好,也得有个分寸,别把自个儿的身子给整垮了,这往后啊,留个心眼儿。哀家瞅着你倒是比皇上更忙活,成天不在坤宁宫里头待者,偏是喜得往人家地界儿走……”娜木钟面色稍稍一变,赶忙是垂首不让孝庄瞧见。“静儿。荣慧是你嫡亲的侄女儿,你也教着些……”
“太后娘娘,那静儿可不敢。要是把荣慧给教的连皇后的名头都丢了,到永寿宫给静儿做伴,那岂不是过错大了?静儿可承担不起这副担子。”静妃全然不顾及了宫人的窃窃私语,更是对现在尴尬的面上一阵青紫的荣慧视而不见。
孝庄倒是淡然的笑笑,道,“静儿这个娇脾气倒是如何也改不了的。行,姑母也劳不动你的驾。你的话这几日倒是更多了些,也是,毕竟你阿玛要入京,高兴的过了,一时漏嘴失了礼数也是有的。吴良甫,好生照看着皇帝,多个心眼儿,要是再出什么岔子,仔细你的脑袋。静儿,你送皇后回吧,今儿个留着坤宁宫。苏茉尔,命人知会佟妃一声,免得她忧心倒是让三阿哥不得安生了。扶哀家回宫吧。”
冷风夹杂着细沙呼呼刮擦过耳畔。偶有些风沙入了眼,倒是挤出了不少的眼泪。
再往着前头便是慈宁宫的正门了,苏茉尔回身遣散了近身的侍婢,“太后,方才小橙子来报,事儿倒是成了,只是不料的半路杀出了程咬金。”苏茉尔瞅了瞅四周,见着四下无人,方是小心凑至孝庄耳畔,“襄亲王。”
“哼,他又是如何得得风声,此事这般隐秘。”孝庄脚下禁不住一个趔趄,端正了身子道。
“太后您忘了,还有一个人是知道这个事儿的。自然也是不得不让她知道的。”
孝庄的眸中闪过一丝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无奈抑或诡异的笑意。“她这个算盘倒是打得精。像是日后她要得利了。”孝庄冷笑一声,“那如今德公公如何处置的?”
“回禀太后,德公公都照着您的吩咐做了,没人知道。如今德公公怕是事迹败露,先坐主张,将程咬金禁足,正找人寻得一处幽禁之地。太后尽管放心。”
“德公公做事机警,哀家向来是知晓的,故而相交予他。”孝庄略是想了一阵,转身道,“苏茉尔,去查查今儿个乌云珠的动向,告诉德公公,哀家对他颇是满意,一切办妥当了再回宫复命也是值当的,那伙人的口风也得管严实了,没的说漏了什么,生出事端。叮嘱他小心,最要紧的便是护着程咬金的好歹。这孩子,也是个情种,哀家怕他过不了自己这关啊。还有,立刻遣人去襄亲王府,注意那儿的举动。虽说他不回府也是常事了,可难保太妃她生出什么鬼事儿。记着,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回报。”孝庄说罢,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计算着什么事儿,良久,方才缓缓启齿,“三日后,记着把太妃传召入宫,哀家要好好和她叙叙旧。”
苏茉尔会意的颔首,转身匆匆离去。
听的风中隐隐传来孝庄绵长的叹息,倒是让她的心境也莫名的悲凉了起来。
一辆马车在小道上疾驰,或是磕碰着石子儿,颠簸不已。
车上的女子随着晃荡,胳膊肘撞上窗棂,激的她睁了睁惺忪睡眼,晃了晃脑袋,太阳穴一阵一阵泛着酸胀,思绪也混乱的紧,她捶打着脑袋良久,阳光眨眼,她忽而霍的做起了身,“停车!”
轿帘猛然掀起,迎上的是一对再熟悉不过的眸子。
“哥……你怎么……我……”焦灼的思绪搅扰的她不知该如何说起,一个念头掠过脑海,顷刻占领了所有。“主子?主子呢?”她开始惊慌失措地来回张望,茂密的丛林,空旷的道路上却是见不得一人。
“翘儿,你的主子。”柳墨非咯噔了一阵,继续道,“她……走了……很安静……你不需的再主子主子叫唤了,你如今已是自由之身,我带你回府去,从前的事儿,也就别念想了,何必寻了事儿让自己不痛快。”柳墨非背着绿翘,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见着他紧紧攥着腰间缠绵的流苏,像是要狠狠地拽了它下来。那样的字字铿锵,说给她听,抑或,说给自己听。
“哥,你在那里对不对?你是不是在那里?”绿翘哀伤的拉着柳墨非的衣角,是那样凄厉的忧伤。“你救我出来的?”
柳墨非一言不发,只是微微颔首。
“你为什么不救她?”绿翘的语速稍稍加快了些,眼眶也润湿了,像是严厉的苛责,既而却像是哀痛的拷问,“你分明可以救她的,你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为什么!就因为她是顺治的心上人,所以你宁愿看着她死么!你为什么不救她!”
柳墨非见着眼前近乎崩溃的绿翘,并无半句责问,只是静静地,任她发泄。不说一言。
“回去。”绿翘回复了平静的心境,那样冷漠而坚定道。
柳墨非有些诧异的见着绿翘,“胡说什么?”
“回去……我要回去……回去!”
“翘儿!你疯了么!你难道不知道你主子的心意?她让你服药,让你逃过那个太监的魔爪,她希望你能够重新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你怎么不想想她的良苦用心,如今你回去,无非事白搭上一条性命,也救不回她了!你清醒一点,无济于事的!”柳墨非抓住尽说着胡话的绿翘,使劲摇晃。直晃荡的无神的她胸前的香囊滑落。
“是主子的,是主子绣的!”绿翘一眼瞅见,生怕人夺走一般攥进怀中。精细的绣线,诗意的荷塘,全无波澜的静水。那栩栩如生的鸳鸯,可惜了,却是落了单,那样的孤掌难鸣。
泪眼婆娑的绿翘酥软地瘫卧椅上。柳墨非说的何尝有错?如今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
翠绿和莲叶,缠脸的茎。仔细看来,竟是一字,止。
树欲静而风不止,而今,树无,风也该止了。
她到底是放心不下绿翘,这样倔强的秉性,不知闹出什么乱子。
不止是风,还是人心。
心如止水,看开这一切,不计较过往,没有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