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雪飘飏,院子里头的景致都披上了白袍,银装素裹。
乌云珠立在屋檐下,雪地里耀眼地白晃得她眼花。
兰烨伫立在雪地里对她温柔浅笑,雪落了她的发梢,铺了她的青丝,花了她的妆容,漫了她的衣襟……
“烨儿。”乌云珠双唇紧抿,声儿也似乎略微发颤。疾步向她行去,这样大的雪,竟是吝啬的,全然落不至她的身上。
她伸手,什么都消失了。只剩得吴尔库尼关切的眼神,“主子,您没什么吧?是不是近来劳累?”
乌云珠揉了揉酸胀的双腿,“我又睡了么?”乌云珠白皙的指尖淡扫峨眉,轻轻撇过吴尔库尼手中的食盒,浅浅相问。“不是让你送点心过去给烨儿,如何这就回了?”
“别提了。”吴尔库尼有些愤愤的抱怨开来,“这承乾宫热闹的很,皇后,静妃。喏,还有原宠冠后宫的孔格格她也回了,在那儿一块儿凑热闹呢。奴婢就没敢进。”
“这静妃和皇后去找兰烨的麻烦倒是于情于理,毕竟我听得阿玛提及吴克善亲王和镇国公卓尔济不日就要入京。可这个孔格格与兰烨苦大仇深的,如今兰烨虽是虎落平阳,可也轮不着她过来嚣张跋扈的显摆……”乌云珠拧着眉心思索,不停地来来回回踱步。“她这好容易才入宫一趟,怎么别的地儿不去,偏偏去瞧她。奇怪的紧,这里头别是有什么事儿……到底为什么……”
她的脚步猛然一顿,却是更不及待地往书桌行去。全然不理睬吴尔库尼在她身后的呢喃,“主子,这不是过了今晚就成,您管她孔格格,方格格的?”
精细的羊毫蘸着浓郁的墨汁,浸染开去。她思索片刻,挥笔书撰。
几行规整的蝇头小楷跃于纸上。
“吴尔库尼,赶紧着再备份点心,带着这条子一道,赶紧着送去乾清宫,一刻也别给我耽着。”
此时的乾清宫仍旧笼罩在一片深深的阴霾中,似乎全然没有喜庆的味道。而福临,除却早晚上慈宁宫请安,别的时辰也都把自个儿关了乾清宫里头闭门念书。
而今日,太后邀孔四贞于畅音阁听戏,这声儿也就随风飘过来了些许,若隐若现的,反倒像极了深深的悲鸣。
“都几天了!还没有找到博果尔么?一个大活人都找不着,大清国留着你们还有何用?”福临勃然大怒,重重地捶打着跟前的案台。
“回禀皇上。”下头跪着的一个小将士鼓起胆子说话,“末将已是带领众将士将襄亲王府搜了个底朝天,每个城门也是加强守备,可还是一无所获。可能襄亲王早就离开京师…….”
“可能,可能,朕要你们何用!”福临气咻咻地打断了将士的言语,“家里找不着就上街去找,要是街上找不着那就上烟雨楼,上怡红院,上丽春院去找!”
“万岁爷,这要是没搜出什么来也罢,这要是在那种烟花之地真搜出什么。只怕要给襄亲王没脸了。到时候太妃娘娘蒙羞,这还不得找万岁爷您的麻烦啊。”吴良甫有些战战兢地提点福临。
“他博果尔都不怕臊,朕帮他遮什么羞。哼,要不是皇额娘再三恳请,朕念在他先皇之子。就凭他那点花天酒地的功夫,那点斤两,能封和硕襄亲王么!如今倒是厉害了,几日不上朝连个招呼也不打。还真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万岁爷,这话儿咱自个儿说就成,这会儿底下还有人呢,传出去可不好听啊。”吴良甫瞅着下头的将士已是面面相觑了,赶紧是偷偷在福临耳畔低语,“这还牵着皇太后呢。”
福临无力的哼了一声,“总之,要是明日午时之前还带不回博果尔,就带你们的脑袋来见朕吧。赶紧滚!”
“启禀万岁爷。储秀宫的宫女吴尔库尼来了,说是依着董鄂主子的命,过来给万岁爷送点儿宵夜。都是董鄂主子亲手做的。”顺儿凑着人散的份儿,一溜小跑进来说话。
“朕不饿,不吃!”福临正在气头上,哪还有这个心思,“告诉吴尔库尼,她主子身子不好,平日里多劝着,别让她做这做那的。”
“喳。奴才这就给万岁爷回了去。”顺儿殷勤的一猫腰,“哎呦万岁爷您瞧瞧奴才这记性,险些给忘了。”顺儿一边说着一边从袖口掏出一片儿纸。“董鄂主子吩咐了,这是一定要呈给皇上看的。”
吴良甫见着福临首肯,便就下去将纸条取来,摊开呈现在福临面前……
远处传来的悠扬胡琴声似乎压过了福临默然坐于椅榻上的声响。也盖过了缓慢而冗长的脚步声。那些曾经像是如何也走不到尽头的空廊,在今日却换了模样。才这一晃神,就可看见不远处烫金的大字,太和门。
不大的轿子,紧挨着做了两人。兰烨支着下巴,若有所思。而一旁缄默的绿翘,终是缓缓启齿。“主子,前头就是太和门了。”
兰烨微微颔首,凝神向外头瞅着。
“主子!过了太和门可就来不及了。”绿翘看着不为所动的兰烨,急的冒汗,“主子!您就是这样这也顾那也顾,奴婢早就同您讲,说穿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您这一走,可真就没有回头路了,您也许再也回不了紫禁城,再也见不着皇上了您知道么!”
兰烨的身形在微弱的晖光下微微一颤,“翘儿,你答应过,不会说的。”
“主子您放心,这话绿翘不会说,可绿翘必须得让您知道皇上他已经有多少个日子常常把自己闷在乾清宫里,没日没夜的看书披折子,您想想您那日听得皇上有差错急的都成什么模样了!主子,您可想清楚了,再往前行,就真的是不归路了。您何必这样折磨自己,出去了可回不来了!”
“别说了!”兰烨别过头去望向一边,不由更用力攥紧了手中的锦囊,她亦知道一旦出了这个太和门意味着什么,或者等待她的,将是什么。
眼瞅着离着太和门愈来愈近,绿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揪在喉间。
“主子……”绿翘的声调转而静了下来,
“您真的,不见皇上最后一面么!”
……
“停轿!”纵然是可以忍受无尽的苦楚,只要听到他,看到他。可如今却要从此咫尺天涯,原本她以为已然坚硬如铁的心脏也可以承受这一切,那样的生离死别,就同她从前咬着牙坚挺过来的风雨一样。可是那样稳固的理智却终于在这太和门前土崩瓦解,早已是泪流满面再也压抑不住灵符深处的不舍。掀开了轿帘,冲进了那一片茫茫的雾紫之间。